乡村支客师
支客师,就是乡村红白喜事的主持人。
只是他们不靓丽,不时尚,差不多全是些中年人或者老头儿。但是,他们在乡村,绝对有权威,有人缘,有口才,肚子里有“学问”。比如,在我们黑水凼,支客师就这几位,老一辈的岳二老爷,中年一辈的高二爷,年轻一代的聂大哥。
岳二老爷,辈份高,所以不容易请动。请他,得备好一把旱烟,一瓶白酒。现在看来,根本不值钱,但在上世纪60年代,这也价值不菲了。一把旱烟,值一块钱左右。一瓶白酒大约要6—8角钱。当时生产队一个壮劳力,一天挣10个工分,最差的年份值8分钱,最好的年份值2角多钱。
岳二老爷动嘴皮子挣的,超过一个大男人几天挣的工分价值。因此,请岳二老爷,虽然他偶尔拿拿架子,只要烟和酒到位,他还是会出动的,何况一堆一块,哪家不要人帮忙?“远亲不如近邻”呵。
岳二老爷的长项是主持白事,也就是死人后如何支客待客,安排一应事务。
如果死者是老人,岳二老爷的丰富人生,就会给整个治丧增色。他会准确地忆起死者的一生,多么艰难地挣扎,道出死者的人生历程,是那样坚强,那样俭朴,如一株野柿子树,不管风吹雨打,也要长大,还发桠结果实。
所以,只要家中老人过世,能不能请来岳二老爷当支客师,是有没有面子的事。
有一年,李玉如的老婆死了,年仅40多岁,是自杀的,当然算不上长寿。这种不是老死的,乡村一律叫短命鬼。
李家去请岳二老爷当支客师,岳二老爷的家人都反对。因为,这李玉如的老婆,偷生产队的嫩胡豆,被人发现了,羞愧难当,在野外找了棵歪脖子青木树,解下裤带,吊死了自己。
李家穷,也没有送一把烟,只带了半瓶酒,还是难喝的红苕酒。但岳二老爷坚持要去,他说:如果生产队分的粮够吃,哪个会去偷集体的嫩胡豆?
因此,岳二老爷在黑水凼,极有人缘,比生产队长杨麻子说话还“关火”。他活到91岁,1996年去世。全队人无不悲伤,都乐意去“抬一杠”,送他入土。
乡村的支客师,特别能干的是,能把事主家亲亲戚戚的关系,理得抻抻展展。农村有很多挂角亲,转了八道拐呢。能干的支客师,居然能随事主家,叫出是表姑,是堂姥姥,是干舅公等等,这点不服气都不行。如果称呼错了,会得罪客人。
这方面,高二爷挺能干的。
他是岳二老爷的接班人,跟着学习多年。要不是后来出了一件事,他不会早早交班给聂大哥。
生产队的保管刘麻子老娘死了。当时,岳二老爷已极少担纲支客师,毕竟岁数太大了,声音不宏亮,就让高二爷主事。死者的家底这样丰厚,居然能让大伙吃一顿米饭。这可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又在饥荒月份,很多家早断粮了。
高二爷对来送人情的说:大家放开肚皮“嗨”,刘家不缺粮。
这就给人递了点子:刘麻子当生产队实物保管,主要是保管粮食,没有弄公家的粮才怪。
人们气愤了,一个个离开,不愿抬死者上坡。
后来公社调查,刘麻子前前后后,弄了生产队几千斤粮食。被当作贪污犯,抓起来判刑,发配在大明寺花果山劳改。
也从此,高二爷不当支客师,岳二老爷只好带着刘大哥上阵。
一晃30多年过去了,岳二老爷已入土,高二爷也是髦耋之年,连刘大哥,也年过六旬。红白喜事仍有,但再没有支客师。变富了的乡村,也有了专业的主持人。他们现代、时尚、风趣,能说能唱。
支客师,作为一种地域文化,仍留在很多人记忆中。它标志曾经的苦难,也承传乡村的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