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石的清欢

初夏来临，一湖长江水从175水位退潮20余米，河床渐渐露出水面，又见那河水轻漫的沙滩。

周末，女儿要去江边放风筝，走下长长的河堤，再走过一段茵茵的草地，便是一片柔软而宽阔的沙滩。我们脱下鞋子，在沙滩上欢快地奔跑，风筝也在河风中奔跑，在苍穹下飞翔，河滩上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留下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欢笑。

一艘游轮顺江而下，卷起一层层浪涛哗哗地拍打着江岸，溅起朵朵浪花，女儿说：“爸爸，我们去河边捡石头吧！”于是，我牵着女儿，光着脚丫走到一处浅水沙滩，在水边捡拾漂亮的石头。

密密匝匝的石头静静地躺在河水边，或墨黑，或藏青，或深绿，或金黄，或玉白；有似鹅蛋，有似半月，有似山峦，有似玛瑙，有似茶壶，色泽各异，形状万千……不一会功夫，我们就挑捡了一大堆。

抚摸着润湿的石头，天然的纹理好似一幅幅简单抽象的中国画，山崖、河流、树木、动物……女儿把石头当作了宝贝，说是一堆无价之宝，要我把捡到的石头全部搬回家里收藏。

我只得脱下衣服，包好石头，沉沉地扛回家里，堆放在阳台上。过了两天，女儿匆匆地把我拉到阳台说：“爸爸，这些石头为什么没有原来好看了呢？”原来，那些湿漉漉的石头，刚从水边捡来时确是水汪汪的，颜色鲜活，花纹清新，细腻润泽，但经阳光照射暴晒，失去了水分，变得干燥而灰淡，粗糙而模糊，像是穿着的新衣服一下换成了旧衣裳，灰头垢面，没了生气，没了神韵。

我找来养小金鱼的玻璃缸，灌上一瓢清水，将几块石头轻轻放入水中，那一刻，放下的石头好似被抓上来的鲤鱼放入水中，活蹦乱跳，鲜活生动，一下子变新了色泽，养活了身体，那样清透，充满灵性，模糊的图案又清晰起来，又显出让人浮想联翩的意境。

女儿说：“爸爸，好神奇啊，石头放在水中就有灵气了，我们再去买些玻璃缸回来吧！”于是，家里的客厅、书房、卧室摆满了玻璃缸，放进了一块块石头。闲暇时，同女儿一起给石头养水，点缀几株水生植物，端详石头的隽秀，或是到河边散步，捡拾三峡石，充满了乐趣。

女儿七岁生日找我索要礼物，我从河石中选了一块清润可人的石头，鸽蛋大小，银白如玉，上面的纹路好似她的生肖猪儿，用篆刻刀刻上她的名字，在一家名叫“石头记”的商行里做成挂件送给她，女儿甚是高兴，挂在胸前，像是个护身符。

家里有了清水盛放三峡石的花瓶、玻璃罐，时间长了好似没了生气，瓶里的水也会变得浑浊，于是妻子和女儿有了新的爱好，每周都要去光顾一趟花店，或一束栀子花，或几根玫瑰，或几枝腊梅……一年四季，家里时时都有花开，弥散着花香，花与石，石与水，水与鱼，以及窗外射进的阳光，把日子拌得有滋有味。

游走或闲逛之时，总会在潺潺的山溪里，一泻千里的瀑布下，碧波潋滟的湖水边，崇山峻岭的草木间，去找寻那些宁静的石头，去感悟它们缄默的情怀……岁月浓淡总相宜，一杯咖啡，一袭花香，一声鸟啼，一夜春雨，一卷诗书，一片秋叶，一帘幽梦……都会让人欢欣，让人欢喜。

“水中石头风中定，路无旁人独自浸”，独浸水中的石头，坚韧又清朗，淡定又从容，宛如一朵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颗润湿透明的心灵，独享一份静下如佛的情怀。汹涌的人潮中，多数的我们就像那三峡河床中的鹅卵石，像躺在故乡溪流里的无名石，像那山峦瓦砾中的小青石，像那铺满花径小路的小碎石，做不了光芒四射的钻石，成不了价值连城的翡翠……唯有那平和、平淡、平静的水中石，才能浸润生命的至美。

做水中石吧，用清水濯去身上的粒粒尘埃，洗涤心中的丝丝杂念，润透坚硬的骨头，柔抚显露的棱角，把孤独或惆怅、粗拙或质朴静静地浸于水中，宛如在水一方的姑娘，守候内心的安宁，水一般的澄澈……或许，还能给偶尔路过片刻的人们一寸愉悦的光阴，一刻豁然开朗的顿悟，一生淡泊宁静的幸福。

记得苏轼写过一首诗：“ 细雨斜风作小寒， 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这或许是对清欢一词最深度的体味了。

人生最曼妙的风景，也许就是清水中的一块石头，不急不躁，无牵无扰，云心水性，低吟浅唱。最曼妙的人生，就似那浸着石头的水中一枝青莲，悄绽一生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