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记

日落西山时，地面的暑热渐渐褪去。

趁着凉意，父亲和我一前一后出了门。父亲扛着锄头去了地里。我顶着一头蝉声，转弯，下坡，穿过院子前面的小竹林，沿着山路往外走。

我有些漫无目的，踢着脚下的石子，没想好去哪。如果我是山中的一草一叶就好了，随便被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

这条路我已经来去三年，它带给我莫名的亲近和归属感。即便外头烈日当空，这条路也是幽静而凉爽的。林中树大根深，叶子密密匝匝，将日头挡得严严实实。尤其路口隐蔽，若非本地人，是不太容易找进来的。

曾有朋友做客山居，驱车至桃花山门口，跟着导航提示来回不停地掉头，转了好几圈，仍旧没有找到山路的入口。我只得穿过林子走出去，站在路边对他笑着挥手。

“哦，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茫茫然一问，我感觉自己仿佛地里突然冒出的一根春笋。

如此隐秘，将人间都隔在外面，大概也是我和家人当年钟情于这里的原因。

山居对面的桃花山，是短命的。她的繁华仅属于春天，美若惊鸿一瞥，又像是一片云烟，来时飘渺，散时也快。无非是花开一场，落幕一场。

山林深处就不同了，它有恒常的清静。山路上碎石细密，泥土的质感从脚底下传来，那是一种特别的绵实与弹性。好比有一双手始终相牵，给你笃定，细水流长的平实安宁。

如果没手可牵，也没什么毛病。就像这段路面未经硬化，雨天稍显泥泞，却又更见得满目苍翠，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耳畔穿林打叶，滴露之声不绝。

山是空的，在我之前无古人，在我之后也无来者。山也是满的。蝉声无处不在。草木香一层层浮起来，漫过我的脚踝、衣裙，越过我的呼吸，抵达肺叶。向晚的光线打在树叶上，轻薄通透，仿佛很多双打开的翅膀，次第飞过眼前。

这么一路看着想着，已信步至桃花山门。我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尽管不需要门票。公路两边盛开着金色的黄秋英，粉色和紫色的波斯菊，灿烂的样子，犹如蝉声聒噪，很夏天。

然而我却被一大丛野胡萝卜花所吸引。它们盛开在桃花山对面的支路上，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悄无声息地开着，浑身散发着山野的蓬勃旺盛，烂漫天真。

花丛与一条土路相连。路的尽头是一栋带院子的小洋楼，两楼一底，背靠山林。墙体洁白，干干净净，像是新近粉刷过。

我下意识掏出手机拍照，可是比划来比划去，始终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百合，我想了很久，带着一丝怅然。在距离你五百里之外的地方，有我的山居，有你喜欢的院子。花开眼前。只待你一袭白裙，漫不经心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