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人户
“访人户”,实际上就是相亲。
相亲,本是单身男女再正常不过的事,在渝西地区,特别是江津,却单指单身女子去相亲。至于为何单身女子相亲叫“访人户”,已无从考证。因为“访”,按字意,有走访拜访之意,即使今日,凡走访拜访某处某人,访者心怀敬意,被访者更是对访者尊重有加。一旦女子访人户成功,对对方男子中意,双方经过多次接触,有了谈婚论嫁之意,若再有人来向女子提亲,家人就会委婉拒绝说:“已经放人户了。”这“一访一放”,似乎也能说明“访”的意思。
访人户很多样。有专业媒婆司职的,也有业余搭桥的,还有两人本已暗生情绪,找亲朋好友走过场的。凡此种种,必是女方先动,所以访人户也是极其“女权”的。专业司职的,知道某男单身正是婚配年龄,于是就开始物色对等的女子,一旦有了,就去女方,先试探女子父母是否有让女子出嫁的念头,如有,媒婆就会极尽巧舌地描绘男方品行,为人、容貌、家庭、如此种种。如果女方有了兴趣,答应媒婆可以一访,媒婆便会去男方,告知男方,某处有一女子,容貌靓丽,品行端庄,上敬父母,下爱弟妹。男方一旦有意,遂约定日子地方,双方相关人士见上一面。如果双方中意,就再给媒婆约定时间,女方去男方正式访人户。业余搭桥的,多半是某女嫁到某处,生活了一段时间,看见自己身边有单身的小叔或者亲朋等,娘家某处刚好也有未出嫁的女子,遂施以援手,做回月老。但过程和专业媒婆基本一致。而早已暗生情愫的,怕父母拒绝,就叫男方托一媒婆,女方正经八百地访一次人户,走走过场,日后以示明媒正娶。
我曾经业余做过一次。男女双方都熟悉,男方高考落榜,心性高,农忙时在家和父母伺候庄稼,打理日子,闲时在镇上租了间小屋边做些小经营,边读些文章练点笔法,偶尔还有文字见于报刊,一家人生活得还算滋润。但后来父亲一下病倒,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财物,家境就显得单薄了,这也就错过了他最佳婚恋期,渐渐的,更就淡了心。而女方,初中毕业就南下打工,打工期间,极其努力,得到工厂老板赏识,逐渐从工人做到了管理。但人很传统,在相对发达的圈子中,难免观念有些不合,就滋生了些矛盾、是非。到了婚恋年龄,几次相处下来,由于各种理念,生活习惯的碰撞,心里就受了些伤害。于是再三权衡,家里大人又催促,就放弃了南方的工作,回家准备嫁人过日子。不料父母有些势利,一般人等,皆不入眼,闹得女子心性大变,开始拒绝访人户,父母问其原因,或答:“不嫁了。”或答:“和我一起过日子的,你们看上有何用?我看不上的,会打心里不欢喜,硬生生地嫁了,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父母不愿放弃原则,女儿死守嫁人底线,渐渐的女儿就大了,也错过了最好的年段。我做“搭桥”这事其实心里也没底,只是觉得两个人冥冥中有那么点门当户对,于是起了胆子,找双方父母子女一说,居然同意一访,窃喜。见面那天,约在镇上某僻静处,双方父母亲戚走了过场,我建议留下两单身男女独处一会儿,双方父母同意,就去镇上闲逛。我不能走,在门外等了段时间,访人户和被访的出得门来,于是向前咨询双方意向,还未问话,只见女子满脸含羞,似桃花印染;一向大方的男子,居然扭扭捏捏,语焉不详。我心里一亮,有戏!遂约了双方父母朋友,去饭馆吃个便饭,交代制定以后的事情,一桌人饭毕,按正常规矩,男方有意,要打发女方红包,男方掏出红包给女方时,女方父母拒绝了。我心往下沉,怀疑是红包不够充盈,悄悄一问,果然如此。我知道男方的家底已经是竭尽可能了,于是准备找女方父母商议,尽可能通融。谁知此时,相亲的女子发话了,对着男方的父母说:“叔叔阿姨,这红包是给我的,我父母没有权利阻止我收或不收。”话完,大大方方收了男方的红包。女方父母一时激动起来,似要发作,又碍于饭馆里面人多抹不开面子,场面就极为尴尬,我又不是专业人士,驾驭不了这种场面。谁知女子收好红包,又说:“这红包我收了,我要和男方相处一段时间,红包只是个信物,如果处久了,我们都中意,红包自然归我,多少就不计较了;如果不中意,我会把红包原封退回,我不喜欢红包太充盈,我怕日后归还不起。所以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你们应该听我的。”我一时佩服女子得不行……
后来,他们理所当然地成就了姻缘,虽然生活免不了磕磕绊绊,但他们热烈地互爱着,互敬着,偶尔想起我来,还会邀请我去他们家坐坐,看他们恩爱的样子,想起诗人木心的《从前慢》里的一句: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而这个爱,在渝西,多半要从“访人户”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