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而复失的 “脂砚”

黄笑芸是重庆书坛众望所归而又屈指可数的名宿耆旧。他以偃蹇困顿的生活状况为艺，却以恬淡淳雅的艺术风貌面世。他居住的地方，在南岸的著名道观老君洞附近，日以读书、写字、刻印自娱，自号“清宁洞口扫叶人”，其托身草野、生计萧条之味一目了然。

黄笑芸幼承庭训，偏爱书法治印，上世纪三十年代从四川大学毕业回渝后，恰逢抗战之际，各方人物纷至沓来，风云聚会，山城遂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中心。著名书法篆刻家乔大壮、唐醉石、徐文镜、蒋维菘、曾绍杰、谢梅奴等以印会友，成立了“巴社”。黄笑芸虽初出茅庐，但也寄迹其中，参与每月一次“中国艺文馆”的交流，从而成为“巴社”诸公的忘年交，被乔大壮等戏呼为“小朋友”。

章士钊、沈尹默、潘伯膺等人常来常往于“巴社”之中，使青年时期的黄笑芸大受裨益，并能转益多师，颇得请教问学之便。后来印社推举十人刊印出版了《巴社十人印谱》，黄笑芸有幸成为十分之一，跻身于乔大壮、唐醉石等大家之列。潘伯膺论其印说：“笑芸年纪轻轻，刻印即能熔秦铸汉，比肩操刀老手，真是蜀中多才俊也。”潘先生一面请黄笑芸为自己治印，一面广为推许，使登门求印者络绎不绝。

抗战胜利乃至于1949年后，黄笑芸没有答应潘伯膺等人的帮助，去上海等地工作，而是继续留在重庆。

1953年10月，黄笑芸得友人招饮，待酒足饭饱，回家路上，途经李子坝时，在一旧货摊上发现一方脂砚。其砚小巧玲珑，色泽温柔，砚铭文字宛如，于是花25元钱买下。

黄笑芸得此脂砚，把玩不已，改号为“后脂砚斋主人”。脂砚朱漆锦匣，石质为青紫相兼，雕刻精工，细心观赏，背面有明代著名文人王稚登题款。侧面有“脂砚斋所珍之砚，其永保”的题字。黄笑芸再仔细观看，砚盒盖里有浅刻女子画像，并有“红颜素心”和“杜陵内史”的印章。黄笑芸考证得知，这女子正是薛素素，而画像则是明代大画家仇英的女儿所作。黄笑芸还发现在砚盒底部有吴万有的楷书款识。黄笑芸记载说，自己还在锦匣中，找到了端方的脂砚拓片。这一切都证明这方脂砚与《红楼梦》和曹雪芹有关。

数年之后，黄笑芸一位姓白的朋友拜访黄笑芸，而当时黄并未在家。白氏在黄家见到了这块脂砚后，心动不已，想要据为己有，便提出要借去看看，黄母不许，白氏留下50元“押金”后还是强借去。白氏很快就将脂砚带到长春，请时在吉林省博物馆任副馆长的张伯驹鉴定。张伯驹考证此砚确实是薛素素的旧物，遂以1200元的价格买下收入馆藏，同时捐出自己所藏薛素素《墨兰》轴，与脂砚相得益彰，永远相伴。

日后，张伯驹在其《春游琐谈》中载：“此砚小才盈握，砚质甚细，微有胭脂晕及鱼脑纹，宽一寸五分许，高一寸九分许。砚周边镌柳枝，旧脂犹存。”“珊瑚红漆盒，制作精致……盒上盖内刻细暗花纹薛素素像，凭栏立帏前，笔极纤雅：右上篆红颜素心四字，左下杜陵内史小方印，为仇十洲之女仇珠所画者。”

1963年春节，张伯驹携脂砚去天津请著名红学家周汝昌观赏品评。1963年夏，故宫举办“曹雪芹逝世200周年纪念展览会”，调去这方脂砚作为借展藏品。哪知3年后，在由外地展出返京时脂砚神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脂砚”始终伴随着《红楼梦》的面世，“红学”的兴起，吸引着大家的目光。《红楼梦》有“脂评本”，即《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被认为是最接近原著的版本。通俗地说，是经过一个雅号“脂砚斋”的人点评过的版本。但此人是男是女？与曹雪芹究竟是何关系？是曹雪芹本人？都是各执一词，迷云重重，至今难以明了的悬案。

脂砚既得，可知“脂砚斋”实有其人，绝非虚妄之事。

据说明万历年间，苏州一位名叫吴万有的制砚名家，精雕细刻，制出一方紫脂砚，王穉登看它小巧可爱，便想起自己的红颜知己，被誉为“明代十能才女”之一的薛素素，立马就将这方小砚买下。吴万有问刻什么砚铭呢?王穉登即兴想了几句，关照他刻上:

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

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

砚台自然是要赠给薛素素，诗暗写素素小字“润娘”，王穉登懂得女人，知道礼物要高雅得体才称心。薛素素名动江南，诗书画并举，善小楷，犹工兰竹。脂砚之所以称为“脂砚”，一是小小端砚呈猪肝色胭脂般温润，二是它本身小巧精致，似乎更适合盛放胭脂。

康熙年间，广东人余之儒为买通曹寅，打听到他喜欢收藏古董，便从薛素素后人手中以三间瓦房的代价，买下了这方脂砚送给曹寅。曹寅家败后，脂砚由曹寅之孙曹天佑秘藏，并于砚侧刊刻“脂砚斋所珍之砚其永保”的铭文。

到了晚清之际，脂砚落入封疆大吏、金石学家端方手中，端方携带脂砚入蜀为官，宣统三年入川镇压保路运动，为起义新军所杀。脂砚从此流落于巴山蜀水之间。

1950年代，脂砚所幸为黄笑芸偶然得之，并经大收藏家张伯驹之手进入吉林省博物馆，时间到了1963年，这方负载着许多离奇故事、饱经沧桑的脂砚还是不翼而飞，至今下落不明。

呜呼，一段“脂砚”传奇，最终仍然归于空幻。（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