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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故土草民

□ 作者 李晓

不少朋友问我,这些年为什么总是喋喋不休写老家那些事,比如土地,庄稼,树木,井水,牲口,山冈上的石头,空中的云朵……

前不久我读到一个作家写草原故乡的文字,我的心才释然了。他是这样写的,我的心是一块玩石,在泥泞雾霾中浸泡了好多年,这样的心常常听不到草叶在微风里细碎的摩擦声,只有回到草原,我的心才像剥落核桃坚硬的外壳一样,露出粉红色血管密布的心,满血复活地归来。

我老家那个村长,也是我怀念的对象。村长这个称呼,已经成为了历史,现在正规的称呼是村主任,不过我总觉得村长这个叫法更威严一些。

他背着双手,在村子里急匆匆地赶路,偶尔停下来,对着一头在田里耕作时停下来的水牛大声训斥几句,这就是我老家魏村长在当年村子里巡视春耕生产时的剪影,一晃,已经三十多年了。

魏村长是我老家村子里的最高“行政长官”,他统管着两千多号男女老少。“全村的牲口也归我管。”有一天,魏村长喝了酒后得意洋洋地对我堂伯说。那当然是,你喊哪条狗叫,哪条狗才敢叫,堂伯讨好地对村长逢迎说。魏村长每逢来我家喝酒兴起时,便吹嘘说,依他这种权力范围,管辖的人口,在部队也就是一个团级干部。

在那个清贫的年月,村子里很少冒油烟,魏村长却常常红光满面,几颗牙齿掉了后换成了锡箔纸一样明晃晃的假牙。我一直以为,魏村长掉牙齿的原因是他在村里张家院子王家瓦屋里啃排骨或者吃干胡豆磨损得太凶的缘故造成的。在我记忆中,只要村子里哪家冒起了油烟,魏村长便会闻风而动,风雨无阻,立即从魏家梁上“启程”到那户人家检查农业生产或者调解民事纠纷。更早一些年代,魏村长的上衣口袋里总装着一本精装版的《毛主席语录》,那是我父亲送给他的,调解村里那些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时,魏村长总会念上几句语录,村里的人便会鸦雀无声。后来,魏村长不知是从哪个渠道弄来了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他在村子里巡视的时候,手里总是晃着那个本本吓唬大家说:“我看哪个还硬得赢这个,这是中国最凶的母法了。”

魏村长便凭一本语录和“母法”,把这个村子治理得井井有条,电线杆上的麻雀儿起飞也是很有秩序的。那时候,我在放学上学的路上,总看见魏村长涨红着脸,哼着小调从山梁上醉醺醺地走过,他不停地打着酒嗝,有时还掰下一根树枝当成牙签坐下来剔着牙齿。魏村长在村子里转悠的时候,他总爱背着一个黄色的帆布包,包里有一枚村里的公章,遇到村民盖章,他便蹲下来,把写着证明之类的纸张按在大腿上,把公章凑近嘴边哈上一口热气后扎扎实实盖上一个章。

那年我从学校毕业以后,分配到老家乡政府上班,一下成了魏村长的上级。下村时,我和工作队的人员也常常到他家吃饭,伙食是高规格的,地上才跑的活鸡公很快便下了锅。就这样常来常往,我认识了他家的幺女儿。不久后的一个端午节,魏村长提了一个大鸡公,带着他家的幺女儿来到城里我家,酒后微醉,魏村长才吐真言,他想把最疼爱的幺女儿许配给我。这时候,关在阳台笼子里的鸡公突然冲出来跑到客厅,还拉了一堆鸡屎,我的父母很是难堪,不好作答。我记得那天晚上,这只鸡公在阳台的笼子里折腾了一夜,半夜鸡鸣,让我和母亲一晚上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母亲说:“去把鸡公还了吧。”于是,我托乡里另一个干部把饿得蔫蔫的鸡公送到了魏村长的家,表明了我家的态度。

魏村长64岁时,他的位置被人代替了。后来碰见过几次,魏村长明显老了,腰佝偻得厉害。我拉住他,请他喝酒,他埋下头,挥挥手说:“早戒了,血压有些高。”

前些天得到消息,魏村长患肝癌去世了,享年86岁,算是长寿的了,我托人送去花圈和礼金,以表达哀思。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任夜色把我吞没。

像魏村长这样的老家村里干部,我小时侯把他们看得很是神圣。而今我一想起他们,也成为故土草民的一部分,铭刻在了记忆的山岩里,或许一点简单的文字,凝固成山岩上的浮雕,算是我对故土大地内心上的一点孝顺。

录入: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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