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回山城
生活在重庆的舅公,今年已八十有余。掐指算来,至今我仅有三次机会回老家探望。
从我记事起便听父母说,故里老人只剩下舅公了。但当每每省亲,家人又会下极大的决心,甚是准备数年也无法成行,虽说巴蜀原本一家,可乐山至重庆的一天路程也是遥远且坎坷,谁愿一份孝心被颠簸得“体无完肤”?
第一次回重庆,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快到上学年龄的我,模糊记得一家人又是火车又是汽车、风尘仆仆抵达重庆后,突遇暴雨侵袭。眼看夜幕降临,无奈风雨兼程。最终,母亲还是滑倒在泥泞的山路上,把背上的我重重摔在地上。身负若干行李的父亲想办法背起了我,甩下一句由衷之言:“天气只是帮凶,主要还是路窄路烂在作祟!”其实,彼时父亲的窘态也无以形容,我在他背上死死勒紧他的脖子,好让他的一只手臂挎两件行囊,拎一件包裹,另一只手牵着趔趄的母亲继续地艰难前行。不知过去多久,残兵败将的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跌跌撞撞地迈进了舅公的家门。
第二天,老天判若两人,阳光明媚。可是母亲风寒染身、父亲劳累卧床,但兴致盎然的舅公,决然率我进城娱乐,美其言曰给我母亲抓药,让我父亲睡觉。再走“长征路”,我才觉得车站离舅公家的路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遥远,确因如磐的风雨,无限放大了道路的难行指数。无论究竟,我对家乡的第一印象源于对道路的不敢恭维。对此,舅公冲我郑重承诺:“到了你上小学时,我会把路修得直直的、宽宽的,买上一辆摩托车,天天送你去学校;再到你读中学,我就开着小轿车接送你……”诚然,我虽没有把舅公的话理解为慰藉,但不影响我憧憬坐车在宽敞道路上前行的美滋美味。
心难如愿。第二次前往重庆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年的夏天异常炎热,火车经成都中转十几个小时后,我终于走出了山城车站。迎接我的舅公招来一辆出租车,本以为车上可小憩片刻,不想比高温还恶劣的是塞车。人头攒动,车辆如织,加上路况没有明显的改观,车速自然与蜗牛比慢,几公里的距离不见缩短。我试图钻出“趴窝”在大桥上的车,一因行李繁多沉重,二为路上的人车如沙丁鱼罐头般的景象,岂有我搁脚之地?烈焰下,两个多小时的水深火热,终生难忘。这次,我把舅公“我要为家乡修一条通达东西南北的高速公路”的话,权当黑色幽默的戏言。
翌日出门,我想到日前蒸桑拿的遭遇,吃堑长智,改乘公交车出行,祈祷会有惊喜。大失所望是必然的,慢节奏的公交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行驶,颠簸的幅度有如在蹦床上翻滚,折磨得人狂吐胆汁的心都有……
傍晚时分回到舅公家,我的胃口消逝无踪,更没了雅兴去欣赏家乡的夜景。喝下几口闷酒,我趁天黑人稀车少,毅然决然打道回府,计划一个星期的日程,被压缩至不到一天。于此,我理解了父母探亲的心有余悸了。
两次回乡的不如意,稀释了我的乡愁情结。每每节假日,如若亲人、友人问及何不去家乡看看时,我心如止水。舅公也曾电话相邀:“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走你那儿不方便,还是你回来的好。”我会推三阻四地婉拒,心里还藏有一句话没胆量说:“舅公,你就宽恕我吧,即便派直升机来接我……”
时光荏苒。不久前我买了自己的小车,不免心情舒畅。目睹城市日新月异,交通大有改观,我有心开车回重庆看看。
经乐自高速,上成渝高速,车在平坦宽敞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窗外如画的风景尽收眼底,我分明嗅到了家乡的火锅美味,昔日以天数计算的路程,如今只需三四个小时,近半个世纪的“路难行”被我丢向爪哇国……
车刚下高速路口,我急切地拨打舅公的电话:“我回重庆来看你老了!”
舅公问:“你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怎么说来就来了呢?”
我答:“我坐的可是‘神舟飞船’哟……”
舅公又关心道:“这一次回到家乡,该不会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吧?”
“不会!”我很坚定地回答。同时,我只觉欣喜未尽,又补充一句:“舅公放心吧,我保证每年都回来看望您,愿您百岁不老,还要亲眼看到山城的新风貌、新变化,祝愿家乡的道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