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第一路
19世纪下半叶,四川为西方列强所垂涎,但由于它僻处中国内陆,交通不便,列强不能畅通无阻地倾销商品和输出资本。因此早在1863年,英国人就拟定了一个以汉口为中心的铁路建筑网,线路之一就是“西行经过四川、云南等省直达印度”。1879年,英国人更提出“任何铁道设计之最终目的”,必须到达“物产丰富、人口稠密之四川省”。同年,法国驻印度支那总督也提出修一条“展筑至人口稠密的四川省会成都、达扬子江上游重庆”的铁路,日本、俄国、美国、德国也想染指四川铁路的修筑特权。
消息传出,四川民众奔走相告,纷纷请愿示威,要求自办铁路。在此舆论压力下,四川总督锡良和湖北总督张之洞,于1903年联名上奏折,请求准许官商集资开办川汉铁路。清庭准其奏议,次年在成都设立“川汉铁路公司”,考虑到投资和能力,决定先修成渝路,1904年至1911年间,各界人士共筹集股银1890万两。
1911年5月,清庭突然宣布铁路收归国有,股金概不退还,并派邮传部大臣盛宣怀与英、德、美、法四国银行签定《粤汉、川汉铁路借款合同》,借款600万英镑,将川汉、粤汉铁路置于帝国主义控制之下。四川民众闻讯,“函电纷驰,争议嚣然”,保路运动风起云涌。当年9月,新任川督赵尔丰在成都枪杀游行请愿民众,一时群情激奋,省城骚然,义士汹汹。清庭急调端方率重兵自鄂入川镇压,革命党乘机在武昌起义,辛亥革命大局乃定。
民国二年,北洋政府交通部复宣布川汉铁路改为“国营”,跃跃欲试,惟因当时军阀杨森、刘湘等人割据四川,战乱不休,筑路之事搁置多年。1932年,前四川督军周道刚又倡议修筑成渝路,并聘请工程技术人员勘测线路、筹资施工,不料刘湘、刘文辉为争夺“四川王”宝座大动干戈,铁路施工未能实施。
1933年,南京政府授意宋子文组建“川黔铁路公司”,将成渝路作为川黔铁路的北段,于1936年6月部分开工,又因“七七”事变中断。抗战结束后马歇尔将军来华,曾打算从援助欧洲的物资中拨出一部分来修筑成渝路,因国共和谈破裂未果。1946年,国民党政府因军事需要再度复工,零敲碎打地修了几个桥墩和一小段支线,遂因垮台告终。
就这样,成渝铁路修修停停,40多年来始终是一场梦。四川民众翘首以待,血也流过泪也流过,见到的只有地图上的一条虚线。
绘蓝图
1949年11月,重庆解放。中共中央西南局、西南军政委员会随后设立于此,邓小平任西南局第一书记、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
面对雄伟却又暮气沉沉的山城,邓小平心潮难平。1919年9月,年方15岁的他来到这里,考入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然后又从这里冲出夔门,前往法国。30年后,他作为胜利者回到了这里,但并不轻松,他心里很清楚,西南局和西南军政委员会肩负着怎样的重担:60万人民解放军、90万起义投诚的国民党军和俘虏人员,加上重庆原有的10万公教人员、10万旧企业职工、数十万私营企业员工,包括居民在内,起码有上百万人等着吃饭,合起来该是多大一张嘴?
沿海被国民党军舰封锁,原料、器材和零配件进不来,工厂只得暂时停工。水电厂、煤矿曾遭军统特务破坏,供给生产还谈不上。由于经济停滞,重庆的物价好似断线的风筝,一个劲往上涨。薪水发不出,全市的学校也停了课。
当务之急是要发展生产,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刘伯承也是这样想的,他说:“要建设人民的生产的新重庆。”只有让工厂的烟囱冒烟,这座大城市才会充满活力。
经刘伯承、邓小平提议,西南军政委员会作出的第一项重大决策,就是“以修建成渝铁路为先行,带动百业发展,帮助四川恢复经济”。中共中央同意西南局的报告,其批复为:“依靠地方,群策群力,就地取材,修好铁路。”
1950年4月,第一批工程人员分赴工地沿线,开始实地勘测。6月,铁道部在重庆组建了西南铁路工程局。6月15日一早,重庆菜园坝锣鼓喧天,彩旗飘扬,上万群众在此隆重集会,举行成渝铁路的开工典礼。西南军政委员会的领导都出席了典礼,身着军装的邓小平到会致词,高音喇叭里传出他爽朗的声音:
“同志们:我们进军西南时就下决心要把西南建设好,并从建设人民的交通事业开始做起。我们今天建设成渝路,是在经济与设备困难的条件下开始的,我们调出一部分部队参加建筑,也是为着替人民少花一些钱,把铁路修起来。我们今天订出修路计划,开始动工,并不等于问题解决了,真正的困难是在开工之后才能发现。所以今天不能盲目乐观,许多的困难必须要以为人民服务的精神,逐步地求得解决,求得克服,并防止官僚主义的倾向发生。”
没有强迫集资募捐,更没有拉差派款,首批开赴工地的是4000多名解放军官兵。以后,西南军区又抽调了3万多人,组成了5个军工筑路队,与铁路沿线的7万民工并肩劳动。
在大渡口钢铁厂,高炉内刮着火焰的风,流着驭风的火,黑色的金属和灰色的焦炭,都在烈火中分解升华亲和,高唱着创造之歌。在天府煤矿,煤车滚滚轧碎了昨夜的恶梦,满载着希望飞出了十里窑洞。8月1日,中国民航首批开通5条航线,其中有4条通往重庆。9月12日,民生轮船公司的“沅江”号登陆艇,装载首批供应成渝铁路的蒸汽机车、货车车厢等物资43件,驶抵重庆九龙坡码头,随即投入支线使用。
沉睡的重庆复苏了。
筑路歌
成渝路东端是丘陵区,西端是平原,地形地貌比较复杂,以往修铁路都有洋人作顾问,这次全靠自己,能行么?
邓小平说:“干得成,我们也有专家。”他提出要大胆使用旧工程技术人员,他相信中国的知识分子是爱国的。
选线专家蓝田就是被启用的旧工程技术人员,解放前长期担任成渝铁路工程局工务处长和副总工程师,他曾目睹一个个计划化为泡影,心灰意懒,只得以诗画篆刻自娱,并从佛学中寻求精神寄托。共产党的尊重和信任,使他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他虽已年逾花甲,仍然朝气蓬勃地接受了重任。
选线是铁路设计的先决课题。线路的走向、里程的长短,直接关系到工程造价,更与施工组织、劳动力调配、工期完成息息相关。为了节省每一个铜板,62岁的蓝田带领勘测队,在沿线各地作了一次精确的勘测。
成渝铁路西端成都至乱石滩的原定路线,是从成都北门起,经金堂赵家渡、淮州到乱石滩,全长72公里。此线路必须经过淮州凉水井一带,那里地质不良,又是一个大塌方区,对今后的行车安全有很大影响。蓝田反复实测,多方搜集资料,与几种方案仔细比较,力排众议,提出经洪安乡越过柏树坳、沿石板河至沱江边与乱石滩相接的改线方案。新线不仅避开了塌方区,还缩短了线路,从长远看,每年可为国家节省大量的营运费。这个方案经铁道部审查后,被采纳实施。
筑路专家刘建熙早年留学美国康奈尔大学,曾受聘于美国波阿铁路公司,他参加设计的一座跨度长426英尺的花钢梁大桥,受到桥梁总工程师和公司总经理的赞赏,欲以重金挽留。但刘建熙却毅然归国,想以所学之技报效祖国。他在旧中国的铁路部门整整干了16年,但没有修筑过一条大干线,中国的铁路交通还是那样落后。用他自己的话说:“这16年我没少费心血,但成果甚微,只是疲于奔命。”
新中国的建立为刘建熙施展才能开辟了广阔天地,他把自己的精力和才智全部用在西南铁路的建设中。作为西南铁路工程局的技术负责人,他总是事必躬亲,哪里出现难题,他就乘着吉普车赶到那里去“会诊”。就在简陋的帐篷里,他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面对器材短缺、施工机具落后的状况,他团结依靠广大技术人员和工人群众,进行了多项技改,闯过了一道又一道难关。
施工进展到西端时,刘建熙因地制宜,提出将拟架设在资阳以西的几座由重庆生产的厂制水泥梁,改为就地依照厂制尺寸灌注,为保证成渝铁路按时铺轨起到积极作用。
当领导表扬刘建熙时,他说了一段发自肺腑的话:“准确地讲,我是靠庚子赔款留学的,那是列强向清政府勒索的四万万五千万两银子,每个中国人头上就要摊一两。这么多的银子别说铸造我这样一个人,就是铺一条纯银的成渝铁路也够了,花这么多钱学到的知识,能不用在建设祖国上么?”
人心齐
朝鲜战争爆发后,部队组成的军工筑路队全部调走,成渝铁路的施工即主要由民工承担,他们满怀翻身做主人的豪情,意气风发,干劲冲天。
当年曾参加筑路的张志尚、刘国柱回忆道:“民工们都拥挤在路边的茅草棚里,睡的是木板上下铺,生活和卫生条件很差。那时抗美援朝,别人捐飞机大炮,我们没钱,只有加快施工,劳动报国。大家约定下班后义务加班半小时,届时班头吼一声‘捐献飞机大炮的时候到了’,我们就不仅不休息,反而干得更卖力,那半小时就像现在的自动传送带似的,工效比正常上班提高两倍。”
从沿线招募的临时工,干的多是平整路基的力气活,生活条件更差,但他们照样兢兢业业,准勤满勤。老民工冯德金回忆道:“我们都是从附近农村临时抽调来的,刚开始工地上没有伙食团,大家就自带干粮,或是叫老婆孩子送饭。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晓得修好成渝路可以造福乡梓,过上好日子,也可以气气洋鬼子,所以一天到晚脸朝黄土背朝天,干得挺欢。”
也正是带着这种朴素的感情,铁路沿线的老百姓都自觉自愿,竭尽全力支援筑路。铺轨需要大量枕木,他们二话不说,砍掉了老祖宗留下的烧柴林;铺路需要大量道渣,他们从不讨价还价,一锤一锤地砸碎了鹅卵石;线路要穿过祖坟祖宅,他们说服亲友,忍痛搬迁;部队要盖木板房,勿需动员,老人们就抬来了珍藏已久的寿板寿材。
当年在筑路时开机车运送过轨梁的孙振华说:“新铺的路轨限速,每小时大约只有5公里,不时有老乡跑过来送吃的给我们。看到民工们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司机司炉都感动不已。当时我27岁,就与同事们相约,成渝铁路不通车,决不结婚。”他真是这样做的。
人心齐,泰山移。当人们为了实现祖祖辈辈的梦想,并在共同追求的事业中形成一股合力时,奇迹就会发生。
清王朝、国民党政府闹腾了几十年没办到的事,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眨眼工夫就变成了现实。
成渝铁路从1950年6月15日自重庆方向开工,当年底铺轨到江津,1951年7月通车到永川,1952年6月13日到成都,全长505公里,仅用了两年时间即告竣工。这是中国人独立设计、自行修筑的一条大干线,采用的全部都是国产器材,每公里成本为人民币31万元,系建国后在丘陵地区完工最快、最省的铁路,共节约投资737万元。
圆美梦
历史会记住这一天:1952年7月1日。
在重庆菜园坝火车站、成都北门火车站,成渝铁路通车典礼同时隆重举行,铁道部长滕代远、西南军区司令员贺龙分别在两地剪彩。
是日上午8点钟,重庆各界群众3万余人参加了通车典礼大会,西南军政委员会及重庆市党政军领导到场祝贺,在渝的四川耆宿熊克武、但懋辛、刘文辉等人应邀出席。
会上宣读了由刘伯承主席签署的西南军政委员会命令,嘉奖西南工业部及其所属101厂(即大渡口钢铁厂)、重庆水泥公司、昆明电工厂等单位职工,嘉奖长江航务管理局重庆分局职工,嘉奖西南铁路工程局职工。邓小平副主席则当场挥毫题词:“庆祝成渝铁路全线通车。”
上午10点整,两列披红挂彩的火车从成渝两地同时相向开出。从重庆发车的专列由3859号机车牵引,一共挂了8节车厢,上面坐满了各界代表、劳动模范和少先队员,还有一些担任警戒的解放军战士。火车头前悬挂着毛泽东主席的巨幅画像,车厢两侧贴满了标语口号,打扮得如同盛妆而出的“新娘”。沿线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天还没亮就早早赶到铁路边,为的是亲眼看看“自己会跑的洋房子”。专列开到内江站,与成都驶来的列车相交,站台上的鞭炮纸屑厚积盈尺。晚间23时许,专列抵达成都,只见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迎候的群众将列车围得水泄不通,车上的代表连门都出不去。
蜀道之难名不虚传,过去不仅入川出川重重险阻,就连省内的商贸交往也颇为不易。昔日自重庆沿东大路官道至成都,需经巴县、永川、内江、简阳等11个县境,每天乘轿或步行以80华里计,差不多要13天左右时间。民国时期虽然修建了成渝公路,但汽车跑完单程至少也要2天。铁路通车,只需12小时即可到达。更重要的是,以成渝铁路为起点,此后又不断拓展铁路网,北修宝成线、南筑川黔线、西通成昆线、东衔湘渝线,沟通了整个大西南,为发展西部地区的经济作出了卓越贡献。
成渝铁路通车,受到中央和全国人民的祝贺。毛泽东主席为西南铁路工程局题写了“庆贺成渝铁路通车,继续努力修筑天成路”的大幅锦旗,各地报纸刊载了朱德、周恩来、刘伯承、邓小平、贺龙、张澜和郭沫若等人的题词和贺信。西南地区及重庆市各民主党派负责人也纷纷撰文,给予高度评价。
成渝铁路是新中国第一个大型基本建设项目,它为1953年起步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揭开了序幕,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从民主革命走向社会主义建设的标志。它的建成,提高了党和人民政府的威望。它在人民铁路史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将永远留下光辉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