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目镜后面的眼睛

护目镜后面， 一双不闭的眼睛，昼夜睁着，都干涩肿胀了，都布满血丝了，眼皮老是想合上了……

往日的明澈呢？往日盈盈的波光呢？往日忽闪的千言万语呢？

片刻休息的工夫，记者把话筒伸过来：

给爸爸妈妈说两句话吧！

啊，不，不，对不起，我不能说，我怕眼泪流出来，模糊了镜片，我看不清病人了……

是啊，什么也不用说了，爸爸妈妈看得见女儿，知道女儿要说的话，看得见女儿做的事，看得见女儿的身影，看得见女儿的眼睛，看得见女儿的心！

女儿只给了一个背影，一个走进病房远去的背影。女儿有泪不轻弹，早已汇聚不言处！女儿要保持干燥的眼睛、明亮的眼睛，去看体温表；去看呼吸器；去看输液瓶；去看她的病人。容不得片刻的闪失，容不得片刻的懈怠。

——爸爸呀，妈妈呀，此时，此刻，女儿的眼睛里只有病人！

“我认得你，你是妈妈！”

电视屏幕上，出现一群白色的身影，一群忙碌的身影。清一色的防护服，清一色的大口罩，清一色的护目镜……

“我认得你，你是妈妈！”千里之外的小女儿，指着屏幕，认出来了，说不出的激动、兴奋。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腰身，看不清眉眼，分不出年龄，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单凭一举手、一投足、一弯腰、一转身，女儿便作出了准确的判定！

妈妈你平日里孝敬你的妈妈，就是那样的一弯腰；妈妈你平日里呵护你的女儿，就是那样的一转身；妈妈你平日里有点累了，就是那样的站一站，撑撑腰……

都映在女儿的心灵屏幕上了；都融在女儿的血脉里了；都形成女儿的肌肉记忆了，妈妈，女儿怎能认不出你来呢！

浓浓的血缘，天涯海角能感应；连筋的默契，丝丝缕缕牵着心！

认出来了，认出来了，你就是妈妈，你们都是妈妈！跟妈妈在一起的人，都是跟妈妈一样的人，一样的亲人，你们的女儿看见你们了，看见你们了……

“爸爸，跟我回家，跟我回家！”

妈妈上班，小车载着四岁的儿子，路过岗亭。儿子眼尖，扒着车窗大叫：“爸爸！爸爸！”

车停下，戴口罩的儿子奔向戴口罩执勤的爸爸，哀哀地喊着：“爸爸，你都好久没回家了，跟我回家，跟我回家！”

爸爸的身躯没有移动，戴手套的手取下手套，缓缓地摸摸儿子的头。五尺男儿泪水流下来了，儿子看不见的泪水流下来了，任由浸湿口罩，浸湿面颊……

儿子，爸爸不能回家，爸爸还要守好那么多的家，那么多的家好了，我们的家就好了，爸爸就可以跟你回家了……

儿子，快回来，爸爸在上班，爸爸在站岗，爸爸过几天就回家了，跟妈妈在家里等着，等着爸爸回来……

爸爸呀，你到幼儿园接儿子的时候，不是说一声“儿子，快过来，跟爸爸回家”吗？儿子今天叫你回家，你怎么就不听话了呢？爸爸，你一个人站在那里，站在外面，你还要站多久……

送蔬菜的爸爸

楼上楼下，暂时封闭。

送蔬菜的叔叔来了！

儿子抢在妈妈前面，飞快地打开门。

菜篮子搁在地上，叔叔……走了。

啊，不对，那不是叔叔，那是爸爸！那是爸爸！

爸爸你怎么不进屋呢？爸爸你怎么不回家呢？爸爸你怎么不说一句话？爸爸你这是怎么啦？

妈妈你又是怎么啦？你搂着儿子的头，在儿子仰望的高处，望着远去的爸爸，早已是眼泪嘀嗒……

爸爸终于回头望了，爸爸也就回头那么一望，挥挥手，口罩遮着，模糊地高声说：“回吧，回吧，我没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唉，回屋吧，回屋吧。儿子跟着妈妈上楼，自告奋勇双手拎过菜篮子：咦，爸爸送回来的菜篮子，好沉，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