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疫情让我隔离在家，也让我有了时间伫目我们的城市、我们的长江。疫情防控的通告让长江上没有了昔日的百舸争流，可依然有船只在穿行，仔细一看，上面有“万州水域环卫”的标识，那些船除了后面的编号，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江洁。

看到波光粼粼、江鸥翻飞的湖面，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有一群三峡清漂人，他们在水上，我们在岸边。

静静的春天，静静的城市，让我再次想到眼前这条江，以及江上这群人。一种从没有过的创作冲动，激发我走出书房，拨通了万州清漂队队长刘古军的电话……

刘古军说：“那你得起早床，平时我们六点出船，现在是疫情防控时期，我们必须五点出船。”

“你们在哪里？”

“早上，我们在清漂码头转运垃圾。白天，我们在江上。”

站在清漂码头上，仰望天空，星星点点。依山而上的城市街灯、桥上的桥灯、江面上的航标灯、一方方码头上停泊的船灯，倒影江中，交相辉映。湖映江城，城在湖中。

检查口罩，测量体温，喷洒消毒水……

严峻的疫情弥漫天空和心空，他们仍旧在坚持长江清漂。

疫情警报在中国大地上拉响，长江上所有的船只都抛锚停在了港口，但清漂队的工作不曾停过。他们说，我们就是给长江扫江的人，我们就是大江的环卫工，守护长江一汪清清的水，这是我们的职业。

1月30日，政府考虑安全和疫情传播等多种因素，通知停止清漂。开始几天，大家还坐得住，但一看到江面上漂浮的垃圾，一想到那些一直停泊的船只如今装满了污水，大家的心中早已焦灼不安，于是多次请战出船。2月19日，上级同意了他们的请战。

“走上清漂码头，走上清漂船，我们的心才踏实。这不是我们有多高尚，这是我们的职业和责任！为这突如其来的疫情，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大家一条清清的长江。江清，心就清。”

“看着这一车车垃圾和污水运走，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当有一天我们驾着清漂船巡游江面，水面上干干净净，垃圾舱是空的，我们悠闲地仰望着我们的城市……那才是我们最大的成就感！”

太阳出来了！江城难得的春阳洒在阔爽的江面，金灿灿的，我的心也如这金波一样，通体明亮。

穿上黄背心，我走向一艘清漂船江洁003号。刘古军告诉我，今天值班的有十艘船，从清漂码头出发，负责主江面；租用了近百余艘小渔船，负责岸边附近大船无法到达的地方。

船离开码头，逆水而上，我突然想到这个春天最热泪盈眶的词语：逆行！这些朴实的长江清漂人，他们不也是这个春天的逆行者吗？

茫茫平湖江波之上，只有他们的清漂船和岸边清漂的小渔船，他们感到从没有过的落寞。过去他们清漂，过往的船只会鸣笛向他们致意，今天的江面，静静的，如同岸上静静的街道。

刘古军鸣响汽笛，为自己，为大江，为城市。

那么大的船只，在五十多岁的清漂王刘古军手下，就如一把灵巧的铁扫帚，船过之处，江面清爽，垃圾顺着履带乖乖进入垃圾舱。碰到一些粗的木棒、大的树兜，助手刘松用铁钩调整履带向上爬的方向，让其顺利进入垃圾舱。

垃圾舱里的垃圾越来越多，阳光照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垃圾舱中的味道逐渐升腾，那是腐烂的气味，扑入鼻中，心里堵得难受。

刘古军看着我隐忍的表情，说：“这个季节是最好的季节。要是夏天，一盆水泼在甲板上，眨眼间就蒸发掉。一个鸡蛋放在甲板上，不一会就晒熟了。至于船上那个味，今天算好的了。”

聊起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他们说：“大家在家中隔离，我们在船上隔离，船就是我们的家，一边隔离，一边为长江清漂，什么都不耽误。鱼儿离不开水，我们这些老渔民离开长江还叫渔民？”

趁着这片水域清漂完毕、搜寻下一片水域的时候，我拿起手机给我们三个自拍，突然发现本就已经黑红的我，站在他们中间，居然也是一白面书生。尽管大家都戴着白色的口罩，依然遮不住黑中透着红、红中透着黑的脸，“饱经风霜”一词用在他们身上已是单薄。我们描写高原人爱用“高原红”，对这群长江边的清漂人、老船工，我想到的是“长江红”。

春雨初歇，天上蓝天白云，江面碧水清波。江南江北依山而建的高楼大厦，环拥这湖水，守望着这一汪碧水。尽管因为疫情，今天的平湖格外安静，但这汪碧水永远是城市大客厅，迎候着南来北往的巨轮和客人。

“白龙滩不算滩，提起桡子使劲扳，千万不要打晃眼，努力闯过这一关。

扳倒起，使劲扳，要把龙角来扳弯，一声号子我一身汗，一声号子我一身胆。

龙虎滩不算滩，我们力量大如天，要将猛虎牙扳掉，要把龙角来扳弯……”

川江号子从驾驶舱传出来，唱得我热血沸腾。刘古军说，每当他们完成一片水域的清漂，走向下一片水域，他们总会吼几段川江号子，一天不唱就心痒，就觉得浑身无劲，这样吼上一嗓，让他们一下拂去了疫情的阴霾。

但愿川江号子的力量能够荡去我们心中的阴霾——

因为没有闯不过去的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