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 笔
正值壮年的父亲,在山中犁田。
他目光炯炯,步履坚定。一声干脆利落的吆喝,带着力度和回声,洞穿季节的柔软。
山湾里,野花绚烂,草木蓬勃。梯田层层叠叠,一条白花花的水线,从欢快的山溪延伸过来,串联起春天的心跳。
此时此刻,燕子忙着筑巢,花草顾自生长,蚁虫忙得马不停蹄。就连负重的牛也顾不上看我一眼——亟待翻耕的田土,都睁大了焦躁不安的眼睛。
是的,一个背离乡村的人,不过是在田边走走。
过了晌午时分,母亲将粗茶淡饭送来,对我未加理会。
一声声鸟鸣,往来于水田上方,生动了一方风景。
西装革履的我,面对农事的美,竟成为风景之外的一句闲笔。
桃 汛
那一年的桃汛疯涨,只差一点,便淹没我那小小的童年。
而我已记不起,何时引发昏昏沉沉的睡眠,何时又被菜地里扯猪草的母亲轻声唤醒。
舞累的桃木剑,与我相伴入眠。一瓣桃花落入尘土,发出浅浅的、让人更显困倦的呼吸。
一场梦,被我做得如此久远,又如此短暂。
桃汛迷离的长路,每一段,都留下母亲温和而低哑的呼唤。村里的狗汪汪吠叫,耳畔的蜜蜂嗡嗡嘤嘤……声音此起彼伏,却将幼小的睡眠埋藏得幸福和安心。
那时,我错过了春风鼓动的缤纷花事。甚至未及萌生风花雪月的想法,一场桃汛便将乡村推向远处。
母亲的身影隐入其中,至今不见出现。
桐 花
川东四月,油桐花开满山山岭岭。
一夜春风冷雨,遍地残局。弯弯的山路上,纷乱花瓣组成的音符,断断续续唱起一支凄楚涟涟的离歌。
春寒料峭。每一年的小雨,都会淋湿陈旧的心事。
犹如唐诗中凄婉的意境:谁肩挎花布书包,隐现于吟颂之间,拣拾一地落英缤纷的童年?
雨打桐花时节,总是看见母亲孤零零的背影,站在泥泞的村口为我送行。
在那棵一夜白头的油桐树下,她轻轻地挥一次手,雨水便裹挟着别情依依的花瓣,从枯瘦的枝头缓缓飘落。
事过经年。母亲一直站在泥泞的村口,望着我远行的方向。
当她轻轻地挥一次手,总会打落我桐花一样清亮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