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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政协报副刊 铁路小村 风景断章 回望“红五月” 七律·偶感 母亲的“蝴蝶牌”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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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03
母亲的“蝴蝶牌”缝纫机
□ 作者 马英莉

去年国庆节,我回宁波探亲。和母亲聊天时,她突然神秘地对我说:你不是说要老物件吗?我有一样可以给你,可惜,路太远,搬不走。什么?我疑惑地问,因为母亲的家底我是清楚的。她掀开一块红布,露出我熟悉的台面,“蝴蝶牌”缝纫机的台面。“我把它从老房子搬过来了,它还好着呢。”母亲得意地说。

我抚摸着光滑的台面,它确实是老物件,我家的传家之宝。它和我同龄,陪伴母亲已经50多个春秋,比我陪着母亲的时间还要多。

记忆中,农活不太忙的时候,母亲就叫我和妹妹去搬两根长凳,我一听,便知她要裁衣服做衣服了,那是我和妹妹最愉快的时光。我们急急地从厨房搬出两根长凳放到小院里,母亲把一块门板放上去,这是裁衣的“工作台”。然后她和父亲一起从卧室抬出缝纫机。我从里屋捧出母亲的“八宝盒”:里面装着软尺、直尺、白粉、大小剪刀、针、各色线、顶针等。母亲在门板上摊开衣料,开始裁衣。如果给我们三姐妹和父亲做衣服,她基本不用尺子比划,我们的身高、腰围、臂长她都一清二楚。她像一位胸有成竹的指挥官,在地图(衣服)上比划,然后拿起剪刀咔嚓咔嚓裁剪……等衣服裁好了,她便坐在缝纫机旁,一只手压着要缝制的布料,一只手扯一下缝纫机的传动轴,一双脚熟练地踩着踏板,缝纫机发出“哒哒”声,母亲不时熟练地转一下衣料的方向,一会儿便把一件衣服缝制好,让我们试穿。

这样的场景反反复复。更多的是在深夜,我被缝纫机的“哒哒”声惊醒,幽暗的灯光下,母亲还在缝制衣服。母亲说,她学了“华罗庚优算法”,从不浪费时间,可以一心几用。年轻的母亲活得多么明媚充实、生机勃勃。对她来说,坐下来做衣服就是她最享受的时光,尽管这样的时光经常在深夜。母亲一年要做太多衣服:我们三姐妹的,父亲的,母亲娘家人:阿太、外公、外婆、舅舅的,阿姨以及阿姨家三个孩子的,奶奶的,还有村里孤苦老人的……在贫困的岁月,母亲用这台缝纫机编织了对生活的热爱,用她的勤劳和巧手为整个家族,甚至村庄带去脉脉温情。

母亲不止一次对我说起买缝纫机的经过。这是她结婚后第一年的工分(当时公社生产队,劳动以工分计,年底算钱),有120元,奶奶让她拿回娘家,算是补贴。在上世纪60年代,120元是一笔不小的钱。母亲拿回娘家,阿太(她的祖母)与外公商量后让她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母亲说,她最想买的是缝纫机,有了它,做衣服能节省很多时间。但这些钱是不够买缝纫机的。最疼爱母亲的阿太拿出她的私房钱20多元塞给母亲,又让她写信给在上海药房工作的二叔,让他帮忙在上海买。当时蝴蝶牌缝纫机商标刚刚注册,是市面上最好的缝纫机,但凭票供应,排队购买。母亲二婶在杨浦区供销社工作,很幸运拿到票,又叫母亲的堂妹去排了一天一夜的队,才买到一台蝴蝶牌缝纫机,从上海托运到宁波火车站。我的外公步行一个多小时去火车站,用扁担挑回家。这是村里的第一台缝纫机,而且是上海蝴蝶牌的,轰动了全村。

70年代的农村,很多家庭对女孩读书不上心,母亲却对我们三姐妹要求严格。我自小从不去羡慕那些穿得好看或长得好看的女生,从来是信心满满。因为母亲说,不需要和别人比穿,要比学习成绩。我和妹妹得到的奖状被母亲贴在家里堂屋的墙上,母亲说,这是最值得骄傲的。我们做完家庭作业,一样要去割草、放鸡,母亲告诉我们,在割草、放鸡时可以背书,可以观察环境构思作文,这就是一心两用。她生了三个女儿,在重男轻女的年代,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母亲言传身教,要我们三姐妹自尊、自立、自强、自信,抬头挺胸做人。后来,我们三姐妹都读完大学本科,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第一个硕士,唯一的博士。

母亲真的心灵手巧,在街上看到别家姑娘穿漂亮衣服,她就会模仿着做,甚至做出时装韵味。小时候的各式连衣裙、滑雪衫,上大学时,她给我做了一条红色呢料裙裤,在校园里引来多少羡慕眼光。我出嫁前,她给我做的红色锦缎料棉袄,盘着美丽的琵琶扣,这件衣服现在还挂在我的衣橱里……每一件衣服,都是母亲对我们满满的爱,都是岁月和时光的美好回忆,都是关于家和亲情的深刻记忆。

我印象中最深的还有母亲每年为村里老妇人做衣服。常常是过年前,她们走到我家院门口,看见母亲在裁衣,就去拿来早已准备好的衣料叫母亲做。母亲往往叫我从堂屋端出杌子(竹椅子)让她们坐,给她们端水。她收起正在裁的家人的衣服,把她们的衣料摊开,问她们想做什么式样的,是直襟衫还是斜襟衫,裤腰松一点还是紧一点,甚至更细致地问衣服的扣子,需不需要做盘扣。这些老妇人,多是孤苦一人。在母亲缝纫机的“哒哒”声中半天就这样过去了。试穿过衣服,当然样样周正,她们笑逐颜开,千谢万谢,从胸口拿出用手帕包着的钱给母亲。母亲坚决不收,说让她做衣服,是信任她。往往她们走的时候,母亲还把家里的年糕和大头菜送给她们。

不做衣服时,缝纫机就是我们的书桌。母亲一直要我们三姐妹好好读书,她从没教我们缝衣,以致我们都不会。当我和先生准备结婚时,母亲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英莉只会读书,她不会做衣服、缝衣服。我先生也郑重表态:她不需要做衣服。或许因为远嫁重庆,她对我不无担心。她没有想到,她的女儿们不需要做衣服,现在布店也销声匿迹了,商场上那么多衣服供人挑选,谁还会自己缝制衣服?即使要缝,找专业的裁缝店,属于高端定制了。当年的三大件:蝴蝶牌缝纫机、永久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也被层出不穷的新东西淘汰了。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人心常常会迷失。但我常常回忆母亲深夜坐在缝纫机旁给我们做衣服时,我们穿上新衣服时的快乐,告诫自己要惜物、惜福。

对于母亲来说,只要缝纫机还能用,她就不老,它是她与岁月抗衡的“武器”。这台蝴蝶牌缝纫机一直在发挥作用。我的儿子出生,母亲又为他做了贴身穿的衣裤、小马甲、短裤、背带裤,儿子上幼儿园穿的都是外婆做的衣服。15年前,我们搬家时,儿子把外婆给他做的几件小衣服留下来,要我好好收藏着。母亲把爱和家风传给了下一代。

现在我冬天都会贴身穿“妈妈牌”内衣,尽管穿起来没有名牌内衣舒适柔软,但我还能穿76岁母亲给我做的衣服,这是多大的福气,我感谢上苍对我的厚爱。

社会在前进,但家风恒久远。母亲初中毕业,阅历不多却胸襟宽阔,像故乡澄明的天穹,被村里人尊称为“曹博士”;她秉性纯厚,像故乡广袤的大地,她做事的精准求精,对命运的不屈服和对生活的挚爱,像故乡挺拔的水杉。她用一生的时间,念念在兹于心灵的善良和真诚。50多年来,她在蝴蝶牌缝纫机上一行行缝制而成的,不仅仅是遮蔽我身体的衣服,更是滋养着我心灵的财富。是的,我们家巨大的财富。感恩母亲!

录入: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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