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理发
这是一个初秋的早晨,老街的木门咿呀一声被风掀开,王老头戴着那顶瓜皮帽出了门,他要一早到老街去转悠一阵子,然后到小巷里一家老馆子坐下,喝一碗豆浆,吃上两根刚炸的油条。
王老头是个理发匠,他18岁开始理发,起初在乡里,27岁那年来到小镇老街,开起了理发店。他的一儿一女都跟他学理发。儿子35岁那年,跟人去搞建筑生意,而今成了老板。女儿仍跟王老头理发,今年43岁了,眼角早有了鱼尾纹。
我喜欢去王老头的理发店刮胡子,这几乎成了我生活中的一种仪式。我来到王老头店里,躺下,他用一张热帕子,在我下巴上热敷一阵子后,用一把牙刷一样的小毛刷,在我下巴上抹上肥皂水,一把锋利的刮胡刀在橡皮块上抹了抹,手起刀走,如一个妇人娴熟地削掉一个苹果的皮,我的胡子转瞬不见了。
刮完了胡子,我一般还要和王老头唠唠嗑。他有一个用了十多年的茶杯,这些年,他一直喜欢喝老鹰茶。他把茶杯递给我,我接过托在掌上,喝上几口热茶。那茶我一喝,大地上霜露雾光浸泡的气息,就感觉弥漫在茶水里了。
有天我问王老头,你这几十年,给多少人理了发?王老头笑眯眯地摸着下巴说,这咋记得清啊。我又问他,这几十年给人理发,有返回来说不满意的么?王老头想了想说:哦,有过一回。他眯缝起眼睛回忆道,是一个乡下男子,来店里理了个平头,出门后又转身回来要求剪个大背头,这可把王老头难住了。后来,王老头把茶杯递给那人喝,还把理发的钱退给了他说,等下次头发长长了,给他免费理个大背头。三个月后,男子来了,王老头就给他剪了个大背头发型。那男子在镜前反复转身自赏,甚觉满意。后来,那男子才对王老头说,村里有个人,在城里做了大官,就是这种大背头,他也想做官,就效仿了这发型。
而今这个小镇,上万人了。几乎家家户户满月的婴儿,都是王老头剃的胎毛。奇怪得很,来剃胎毛的婴儿,在笑眯眯的王老头那里,就不哭闹了。
王老头这辈子,就是个理发匠。他不慌不忙地活着,而今理发、刮胡子,手也不抖一下。我是个心浮气躁的人,写了二十多年文章,没甚出息,有时也妄想一夜腾达。所以我喜欢去王老头店里,刮刮胡子,聊聊人世,让一粒浮尘,随叶落归根。
我还有几个忘年交,他们都从事着一些老行当。弹棉花的刘大爷、修鞋匠朱四贵、修锁匠补锅匠熊大成、做秤的赵大发、篾匠杨先圣、打铁匠高老三、磨刀磨剪子的吴老二、做爆米花的成二宝……他们大多挑着担子走村串户走街串巷,或者蜷缩在老城老街的角落里,从事着这些渐行渐远的行当,讨一口饭吃,默默地一辈子。
我吃饱穿暖,不为明天的大米猪肉发愁,已经是幸福了,有一天我对做秤的赵大发说。戴着老花镜的赵大发抬起头,递给我一把刚做好的秤说,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你拿回去吧,留着给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