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这承载2020年时间重量的大鸟翅膀，又将隐入浩大天幕之中。

农历2019年除夕夜的灯火里，我赶往单位出席紧急会议。一个国家的抗疫之战，在农历新年的晨曦里打响了，我是 “参战”的一员。

这个艰难的春天，空气里布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时间似乎真的凝固了。

我对我所住大楼的感情，在2020年春天时间的深流中愈发深了。有天晚上下班回家，遇上在炉火旁守楼值班的老秦，他弓着腰起身向我致意，说辛苦了，其实这话应该是我对他说的。望着这个在表册上认真登记的瘦骨嶙峋的男人，我真想扑上前去拥抱他一下。老秦告诉我，有天半夜他在炉火旁打瞌睡，醒来发现一条毛毯盖在肩头，那是他89岁的老母亲，蹒跚着下楼来为儿子披在身上的。像老秦这样的人啊，就是这幢大楼里散发光芒的老灯泡。经历了这个“战争”，住在同一幢大楼里的邻居们，遇见后几乎都要亲热地打上一声招呼。在这个春天的深处，多了温暖人心的酵母。

“时间，奔腾在肃穆的呼吸里面，跨过了这肃穆的一刹那，时间，时间，你一跃地站了起来!”诗人的豪言壮语，于一座座城市相继解封的春水流动中再次生动清晰地显影了，在城市弥漫的袅袅烟火气里，汇聚升腾成最家常的味道。

2020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在单位防汛值班，看见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里一个画面，我所在辖区老街河流上的一座百年老桥，在当日特大洪水中被淹没。当那座老桥的桥头在洪峰中只剩下一个桥帽时，我感觉洪水也淹到了我和许多老街人的胸口。老街密刷刷的人站在雨中无声呼唤：老桥，挺住啊！洪峰退去后，那座见证了岁月流光的沧桑老桥依然顽强耸立，几个老街居民朝它深深鞠躬致谢，桥啊，桥，你如慈爱老祖母的凝望，经历了此次劫难，我们命运的交融更深了。

泥沙淤积的老街，满目疮痍。在老街经营泡菜生意的项大哥，作坊里几十个泡菜坛子都被洪水席卷而去。那天下午他见了我，面容上没有一点悲伤，说，只要人还在，没啥啊，我女儿还在读研究生，我还要做泡菜生意嘛。一座顽强的老桥，它似乎也为老街人注入了乐观旷达的基因。

一个滚圆的大冬瓜上扑满了一层白霜，这是王大铜在秋深时节给我抱来的自家种的瓜。73岁的王大铜是我联系的贫困户。在这场国家发动的脱贫攻坚战中，王大铜是今年全国贫困人口全面脱贫中的一个。初冬，我去了他家，橘树掩映中的新房子刷上了白色涂料，走在果园中，风一层一层吹来，树叶哗啦啦哗啦啦响，我听见山山岭岭也笑出了声。

岁末冬夜，我用那冬瓜炖了羊肉，加了橘子皮，肉香扑鼻，浓酽暖胃。床头一灯伴我，重拾1999年购买的明朝张岱《夜航船》细读慢嚼，许多文字如那老汤熬出了新味道。在时空交错的《夜航船》里，我撑一叶扁舟，悄然划入2021年时光浩淼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