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重要的，不是所处的位置，而是所朝的方向。

——题记

你也一样，不与秦塞通人烟。

我曾梦见过敦煌风吹沙，一幅幅壁画隐藏一段段流年；我也曾梦见过烟雨天青色，许一只船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我还曾梦见洛阳花开早，烛光人影共彷徨。我却从来未曾想到自己会来到这儿，来到一个谜一样的地方。

你是武隆的“远方”，并没有巍峨险峻的高山，也没有绵延万里的草场，更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灵动。但，你有你的与众不同。人生起航的第一步，在这个地方，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吧！

还没出发，“司机”便给了我一个下马威。116公里的距离，1200米的海拔，4个小时的车程。哈哈，真是幸运的人儿，可以领略到一路的风景。踏上旅途，充满了无限的遐思。

一路上，“司机”与我畅谈林林总总，谈天谈地谈理想。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有关那里的艰辛。

不知不觉，翻过了一座山。

又翻过了一座山。

……

已经不知道这是翻过的第几座山了。

你也一样，但见悲鸟号古木。

天空终究是蓝的，蓝得通透。“司机”是称职的司机，我也是称职的“乘客”。原本还是嘻嘻哈哈的，突然画风一转，他语重心长地问了一句：“小冯，后坪这个地方你去过没有？”

“我只知道武隆最远的地方是桐梓，从来不知道还有比桐梓更远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回复。他顿了顿，继续看向前方的路，“后坪太远了，我的速度还是快的，都要开两个半小时的车，除了上班，一周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就是在下班的路上。太远了……”我感觉到他有一丝无奈，而且这丝无奈的情绪伴随着某种东西，正在蔓延。

“还好呀，你看这一路的风景，花香满径，别样风采呀!”我反而兴致勃勃。“你还不懂……”又顿了顿，他说，“后坪的教师流动性太大了，迫于生活的压力、家庭的压力，每年都有四五个老师考到其他地方，每年又有新鲜血液融入到后坪小学，而你就是今年的新鲜血液之一。”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在我所见过的三十几岁的人的眼里，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情感——复杂沧桑。他继续说：“需要你来村完小代课，是因为有一位老师请产假了。不能让山里的孩子没有老师，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就教书，毕竟，他们都是祖国的未来。”

听了他的一席话，我感觉他此时此刻不是在开车，而是在演讲。我作为唯一的听众，内心有一股热流涌动，眼里甚至有东西在打转，连忙看看窗外，轻轻地回了一句：“我其实很乐意，以前想去新疆、西藏支教，但是离家太远了，家里人也不允许。这次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不是说‘人往高处走’嘛，那我也想走一遭，提前体验，何乐而不为呢。”

你也一样，连峰去天不盈尺。

在我眼中，山是巍峨的、高大的，令人心生畏惧的。每遇到一座山，行走在山脚，绕行在云端，身处在山巅，我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一座座山劈得有形有色。山路总归是崎岖的，蜿蜒盘旋，不知道翻越了多少座大山，每到一个山脚，我就会暗自祈祷：到了吧，翻过这座山就到了吧！挫败的是，每一次祈祷都没有应验。幸运的是，有个好旅伴，不曾晕车。

许是想快一点达到终点吧，半山腰的一个急转弯，我们加油往上，隐约感觉油门已经一踩到底，原本是“万径人踪灭”的状态，发动机发出的轰鸣声吓得鸟儿纷飞。道路本就狭窄，突然窜出了一辆大货车，笨重的车身奔驰而下，丝毫没有减速，我们突然一个急刹车，“司机”与我差点撞上了挡风玻璃。说时迟那时快，大货车也急忙使劲踩刹车，但因惯性的作用，仍在向前。擦身而过之后的我们，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沉默了良久，他淡定地说：“其实，山路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嗯……”我说，“怪不得你的技术这么好！”“感谢你对我的认可。”我们居然开启了玩笑模式。

你也一样，又闻子规啼月夜，愁空山。

离天边的云彩近了一步，道路两旁的树叶又不停地沙沙作响，不时有几张叶子悄悄静寂地飘落下来，也不知道在诉说着什么。突然“司机”笑了几声，我想一定是自己的话太幼稚了。

“不是因为你。”好像被识破了，他赶忙又说，“不对，也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位和你一样才开始工作时，做什么事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的老师。”

看着远方，好像是在回忆往事，“她给我讲了一件事：刚去学校的第一堂课，孩子们一看到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陌生。她还想好了和孩子们的开场白，结果什么也没用得上。孩子们一见到她便问东问西，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大明星，开着记者招待会，大家争先恐后的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地问着。直到，有一个问题，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那个老师她自己……”

“什么问题？”我有些迫不及待。“老师，你会把我们一直教毕业吗？”

我沉默了，“老师，你会把我们一直教毕业吗？”这句话再简单不过，如此直接明白。我们每个人的就业合同书上签订了3年的时间。3年，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3年，是这条116公里的崎岖山路，是一段青春靓丽的美好时光。小学的6年，谁敢斩钉截铁地说一句：我敢！经历了刚刚的惊心动魄，我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毫不犹豫地留在乡村6年。

“那她怎么回答的呢？”好奇心迫使我追问着。“你刚刚的表现和她一样，沉默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老师沉默了许久，或许是不敢回答，或许是不想欺骗。打从踏上这条路后，她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和她理想中施展抱负的地方大相径庭。但，这一刻，她竟沉默了，割与舍，退缩与坚持，有的时候确实很难抉择。

又愁苦，教师不要变成子规鸟，孩子也不要变成月夜空山。

你也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个山头，回头望了望逐渐远去的大山，隐隐约约，直到我的视线变得模糊。

太阳落了，是日的休憩，还是夜的沉思？我来了，是青涩的枯萎，还是果实的新生？看着满目苍翠的山林，丛丛簇簇，叠拥而入我的眼帘。心中郁结的烦闷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像一个得到了棒棒糖的小孩儿，一下子豁然开朗。远山的石壁，似乎是守护一方的山神，屹立不倒，目送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此时的我们便是石壁眼中的风景。岩壁上的线条，嶙峋中透露出庄严肃穆的神情。它盯住了我，眼神一直追随着我，棱角分明的嘴微启：大山深处，会让你流连忘返，来到这个地方，此生无憾！

“到了，这里就是后坪乡鱼子小学。”一路的跌跌撞撞，一路的谈笑风生，终于到了。我忍不住呼吸一口大自然的气息，里面混合着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希望的味道。

流云在天边，行囊在身后，有一条通往太阳的路无边又无沿。这里有青草，有白云，有一只蜗牛追逐着夕阳。在之前，这条路有多少人曾走过，有多少人曾做过同样的事；在之后，又会有多少人会依然如此，跟随前人的步子，翻越层层叠叠的高峰。

此时，“司机”变成了后坪小学校长，“乘客”也跟着变成了代课老师。

翻开手中的书，这仅仅才是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