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漫唱六月谣
六月的山林里,藏着一支古老的歌谣。不是人间的曲调,而是溪水用千万年光阴谱写的清凉韵律。当暑气蒸腾时,它便从石缝间苏醒,叮叮咚咚地唱给愿意驻足的人听。
山涧的水声最先传来。不是哗然的喧嚣,而是清凌凌的碎响,仿佛谁在调试一把古老的月琴,弦音未成曲调先有情。
溪水天生是个吟游诗人。遇见陡坡便哗啦若急板,溅起晶亮的水花;流经浅滩又潺潺似行板,恰似珠落玉盘。我循着这天然的谣曲走去,看见它正把卵石当作琴键,一路叮咚地弹向山外。
这水声让我想起《高山流水》古琴曲中七十二滚拂的段落。当年伯牙在此类山涧得遇子期、樵夫听琴辨意的故事,而今溪水千年不改其调,听者却换了一代又一代。那些没入水中的松针,是否也带着往昔听者的叹息?
蹲下身,我成为它最虔诚的听众。水流漫过手腕时,凉意从指尖漫上,宛如薄荷叶擦过皮肤,又像晨露沁入脉络。恍惚间,似有童谣随水波荡来:“清溪浅,凉溪深,流过山涧洗暑尘。”有片枫叶飘落水面,化作童谣里的一个逗号,随着漩涡打着旋儿远去。
正听得入神,对岸的芦苇忽然簌簌作响,沙沙地打着节拍。青蛙“扑通”跃入水中,宛若突然闯入的鼓点。受惊的小鱼群游成流畅的弧线,在鹅卵石间穿梭。
我坐在岸边青石上,听这首天然的清凉谣。上游的水流湍急恰似急板,下游的潭水沉静犹如慢板。阳光将水纹投在岩壁上,晃动的光影恰似散落的音符,时而连缀成曲,时而零落成星。
溪水披上暮色的纱衣,谣曲渐弱,只剩几滴水珠挂在芦苇尖上,如同未唱完的尾音。临行前,我学古人投了片枫叶入水。看它载着细碎的光远去,忽然明白:所谓清凉谣,不过是溪水与时光的唱和。我们这些过客,能掬得一捧余韵,便算有幸。
我轻轻掬起一捧,掌心里荡漾的,是它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小节。
临别回望,山林已笼在薄雾中。唯有那支清凉谣,仍在记忆里循环往复,等着下一个酷暑时节,再次被溪水轻轻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