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光
当知青那些年中,总爱唱苏联歌曲《灯光》:“前线光荣的大家庭迎接这青年,到处都是同志,到处是朋友;可是他总也忘不掉那熟悉的街道,那儿有可爱的姑娘,和亲爱的灯光……”
而真正握住家乡城市“亲爱的灯光”,却是上千万知青大返城之后。在大山里蛰居十四年,蓦然回到现代文明之中,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走在大街上竟恍恍惚惚、迷迷糊糊,就像在做梦一样:“真的?假的?”
而感受最强烈的,莫过于久违的城市灯光。想想,低矮的农村土坯房里,入夜,一盏如豆的油灯忽明忽暗……实在想看书了(当时通过各种渠道找来的“禁”书),便坐在火塘边,就着跳跃不定的火苗到书中的世界去遨游。其实,知青屋的灯光也算得是“大山里的明灯”一枝独秀了——望望窗外,山里山外均是一片漆黑,为省灯油,山民们吃过晚饭,一般都早早吹灯上床睡觉了。
久居暗夜的人最向往光明,故回城的当晚,我特地上街悠逛,以阅读“亲爱的灯光”。遍植法国梧桐的大街两旁,华灯绽放,照得街道洁净如洗、明亮如昼,摇摇曳曳的灯影使行人脸上的微笑闪烁生辉,好似镀上了一层阳光的温度。因景生情,我不禁想起郭沫若诗中所描绘的那点着无数街灯的美丽的“天上的街市”……似梦非梦之中,提起的脚竟不由自主地轻轻放下,只恐把这铺陈在街道上的一地银白踏裂、踩碎。其实,七十年代末的重庆城,路灯远没有今日明亮,但在我这样刚从“油灯开花一点明”的山歌子里穿越而来的人的眼里,却无疑是最炫最酷的光景!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三十多年,这之间走南闯北、漂洋过海,曾阅过无数的灯光——上海南京路的霓虹灯光,让人读出“中华商业第一街”的国际元素和海派风情;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不眠的灯光,让人读出“珍惜今天,刻苦努力”的地球村学子的求真精神;香港维多利亚港节日的三维灯光,让人读出“东方之珠”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澳洲悉尼歌剧院的音乐灯光,让人读出“袋鼠之邦”的多元文化和浪漫情怀……然而,读来读去,却总也没读出我当年从农村返城时所阅灯光的那一份“亲爱”!
前一段,我们三个年过花甲的女知青三十年后再次相聚,坐在灯光明亮的客厅里,说起往事恍然若梦,于是大家又唱起了《灯光》:“ ……胜利时,他将会得到他期待的一切,和那永远明亮的金黄色的灯光!”歌声如灯闪耀,蓦然照亮我心中那一阙尚未解读的“如梦令”——除了“亲不亲,家乡灯”的缘故之外,恐怕主要还是因为时代变迁、命运巨变所引起的心理折射,大写了家乡灯光那一份永不熄灭的“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