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也李子毁也李子

哲人说，如果一个人觉得一群人里数自己最聪明，那么很可能他就是最傻的一个。哲人的哲理，适合“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

《世说新语·雅量》：“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旁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小小孩儿，如此见识，谁不赞一声聪明？三岁定八十，早慧的王戎，多少显示出一种算计与狡黠。此子在后来的人生历程中，其实就是把狡黠贯穿始终的。他要混进“竹林七贤”之列，做秀很是感人，视金钱为身外物，手不摸钱，口不言钱，以“阿堵物”蔑称之。

《世说新语》作为志人小说，多有历史的真实成分。要把它读入味，办法之一是与正史《晋书》中的人物传参读，从而还原历史真实的异样风情。王戎出生在琅琊王氏望族，是贵而必富的种子。《世说新语》臧否人物，把同一个人在不同生命时段的言行生动地展示，见出人事变迁世态炎凉。王戎面目由幼年的可爱变得可憎了。《世说新语·俭啬》中点评讥讽整个魏晋时期的吝啬鬼，仅有九则，王戎竟占四则，成为魏晋守财奴冠军。誉也李子毁也李子，这就是王戎。

《世说新语·俭啬》载：“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王戎家中有优良品种的李树，惟恐他人得到种子，于是出售前“动手术”，将李核钻坏，使他人无法取得能发芽生根的种子。王戎赖祖德余荫，宦海轻舟一帆高挂，他偏偏发明了垄断优良李子专利伎俩。遗憾的是，在对待李子的又一聪明，彻底毁掉了并非果农的王戎。

王戎作为反面教员，走进正史。《资治通鉴》中除了记载他钻掉李核，还记载了他的嗜好：位居三公的王戎，权势显赫，田园遍及天下，尽管坐拥万贯家财，但他还嫌不够，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拿出筹码，计算一遍又一遍，沉溺其中，乐此不疲。以“钱癖”著称的和峤，与之相比是小巫见大巫，这样的守财奴形象，比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早了一千多年。

美好的事物，包括良心，如果都被金钱吞噬，剩下的就只有一堆无情无聊的数字——财富的数目。吝啬、贪婪是私徳，作为市井小民贩夫走卒，可以谅解，但作为公职人员，尤其是手握重权身居要津者，就必然上升到公德的层面，可能祸国殃民。历史法庭给王戎下了这样的判词：“戎为三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委事僚寀，轻出游放。”换言之，就是尸位素餐，无所作为。

惜哉王戎，幼以聪明誉于世，及长以“美凤仪”忝列魏晋名士之林，却因蝇营狗苟毁了晚节。他无缘参悟曾国藩“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贰”的为官立世名言。天地岁月历史毁誉有一杆秤，以聪明之资质，兀兀穷年运筹于财富，得了小利，失去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