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二圣戏楼

有时候，一处古老的建筑会唤起一些久远的记忆。熟悉而陌生，模糊而美丽的画面似乎渐渐清晰。

初夏的一天，在巴南二圣镇的老街上，与一座百年戏楼不期而遇。那天的天空特别地湛蓝，云朵特别地洁白，当我把手机对准戏楼灰暗质朴的房檐拍照时，那种古典而静谧的画面让我惊叹而痴迷。房顶上长满一丛丛碧绿纤细的小草，微风吹过，轻轻摇摆，让我看到时光抚过的脉络痕迹。

戏楼坐东向西，是一楼一底重檐歇山式建筑格式，小青瓦的房顶四角飞翘，直指天空，屋檐上雕刻着避邪祈福的灵兽，似麒麟，像飞鹤，扑朔欲飞，让凝固的建筑显得生动。戏楼的抬梁上雕刻着戏剧人物和花卉，戏台上没有太多华丽繁复的装饰，是简单而质朴的模样，左右各连接一个耳房，是唱戏演员们更衣休息的地方。正梁上有题记：“大清光绪三十一年仲秋下浣”。屹立了百余年的清朝木楼引人注目地夹在现代的钢筋水泥建筑中，朴素朴实朴拙中流露出一丝丝神秘。

这个戏楼，属于二圣万天宫内的一个建筑，万天宫与万寿宫虽有一字之差，却是不同的人在里面往来，万寿宫是江西移民或客商聚会的地方，宫里供奉的是道教许真君；万天宫则是原籍就在巴渝大地上的土著川民，供奉着治水的李冰，李冰被封为万天川主，因此万天宫也叫川主庙。戏楼建在供奉着神仙的庙宇里，戏台上演绎着常人或神仙的悲欢，庙宇戏台相互辉映，“人神同乐”，既浪漫又现实。万天宫修建在二圣乡镇的繁华中心处，因此这个清代戏楼没有隐匿在深宅大院里，而成为了最亲民的民间戏台。

戏台，是对一个时代的文化记忆，是对一代人物的无限缅怀。时间带走了很多东西，但是时光深处的旧气息还隐藏在戏楼里。戏台之上，人间的悲欢离合和历史的兴衰演变不过是一出戏，被轻描淡写地唱着演着，一幕幕戏剧如一本本有声的书籍，滋养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大清慈禧太后在北京颐和园避暑时，专门有一个听戏的园子叫德和园，德和园内有中国最大的古戏楼，庄严华贵的戏台上，是京剧名家在台上表演，看戏的多是大清皇室的贵族们。江南的戏台宛在水中央，鲁迅小说《社戏》写道：“屹立在临河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中……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看戏的人家的船篷。”人在船上看戏，水色灯色迷离，吴侬软语咿呀响起，说不出的万种风流。在重庆朝天门湖广会馆里，也有一个高大的戏楼，戏楼两端有一副对联：“人在戏中戏在人中人生莫演糊涂戏，境由心造心由境造境界需除名利心”。据传戏楼所用的木材都从湖北运来，大概漂泊在外的游子看见家乡木材搭建的戏楼有一种特别的亲近之感吧，或者他们相信只有从家乡运来的木材，才能得到祖先神灵的庇佑，戏楼的木雕精美繁复，西游记故事还有花鸟虫鱼的形象都刻印在一块块木柱上。在那里看戏的多是来往的湖广客商，戏台上演的都是游子家乡熟悉的曲目。

而眼前的二圣戏台上空空如也，因为损毁严重，二圣镇文化中心计划修复，已派人把戏楼用木板团团围住，让人不得靠近，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它，用我的手机记录它的片段画面。我可以想象百年戏楼曾有过的风光，想象当年的民俗风情。戏台之上，演过凄婉的爱情故事，演过热血英雄的传奇，演过离奇的神话传说，戏楼的雕花木柱上一定盘旋过锣鼓喧天的热闹或是婉转悠扬的曲调。当地人告诉我们，解放前，戏楼演戏的时间大多是在栽秧、打谷等农忙季节前后，或者清明、中秋、春节等传统节日期间，正月和腊月间的戏楼最热闹，当地袍哥、地主、外地同乡会都出钱请剧团在这里演戏，戏台外，达官贵人坐在戏楼旁的厢房里喝茶看戏，百姓们则在台下看得如痴如醉。

解放后，二圣镇成立了业余川剧团，经常在戏楼里演川剧，七十年代戏台上演过《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样板戏，八十年代成了放露天电影的地方，二圣和二圣周边的东泉、惠民、木洞等几个乡镇的村民，经常打着火把或电筒，赶着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到这里看电影。据镇上老人回忆，有一年放武打电影《少林寺》，戏台旁的大树上都爬满了人。九十年代后，戏台闲置起来，没演戏也没放电影了，戏楼前成了二圣镇的粮食市场，镇上的居民来此赶集，古老的戏楼成了农贸市场的背景。

百余年风云变幻，戏楼记录了一个又一个时代片段。如今虽已年久失修，但仍掩饰不住雍容之态神圣之气，仿佛久经风霜的老者，任风吹雨打都沉默，令人心生敬仰之情。现在二圣镇正在着手修复戏楼，不久的将来会重焕新颜。百年的老戏楼会带着巴渝民族特有的文化印记，从历史深处走来，向着崭新的未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