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田
偶逢周末或节假日,开车回老家看看故乡的老屋。故乡的土屋已经面目全非,墙角的耙梳和铧口已经蓬头垢面,那用来犁田的铧口虽然瓦砾堆积,但是它依然高扬着头,述说曾经在水田里摸爬滚打的艰辛和秋天谷穗的辉煌。
我看着锈迹斑斑、木料渐腐却依然坚守老屋的铧口,心中有一份酸楚,有一种亵渎它的罪过。时光定格在我15岁那年,其他同学在争分夺秒忙于备战中考,而我却恍兮惚兮地逃学。父亲看见不争气的我,恨铁不成钢,嘴巴都说起老茧了,就是不管用。多少次,父亲锄土、挑粪、犁田回家,见我扰东家闹西家的顽皮劲,毫不留情地用驱赶牛的枝条抽打在我的身上,但只管一时,而后再犯。
父亲于心不甘,不想让我小小年纪就厌学在家。老屋院坝边有一棵上百年的黄荆树,这棵树见证了家族的辉煌,也“培育”出很多优秀人才。父亲坚信不疑,用“黄荆棍出好人”的原始方式在我身上多次做实验,屡试屡败。父亲摇了摇头:“这娃儿看来要成才很难,先教教犁田、耙田、做庄稼算了。”
父亲给我上的第一堂课:犁田。清明前后,庄稼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春耕了。田,张着干渴的喉咙,期待着雨水的到来。雨,如约而至,斜斜地飘飞在谷雨时节的田间地头。雨水一来,田间的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变得生机盎然,绿草依依。父亲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雨水的甘甜,嘴角挂满了笑容,黝黑的脸也胀得通红通红的,像喝了陈年老酒一样。在那个雨天,父亲头戴斗笠,肩披蓑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我低着头,回避父亲严厉的目光。但父亲没有放过偷懒的我,让我戴着斗笠,牵着牛跟随他参加劳动。来到田里,父亲一边引水到田里,一边将田的四周用耙梳筑牢实,以防漏水。我撒开脚丫在田里跑得欢,牛儿在田中间欢快地吃着草,我暗想:“坡上还好耍,比读书轻松多了。”父亲把四周挖成了一条沟,水灌满了,中间的草坪就像有了一条护城河。父亲熟练地把牛牵到沟里边,给牛套上枷担和绳索,牛儿在前边走,铧口在田里边翻滚,溅起一些浑浊的水花。父亲吆喝着偶尔东张西望的牛,绕着干田的四周不紧不慢地犁田。
父亲犁田累了,歇息一会儿,拿出叶子烟抽着,牛儿也累了,张着大嘴巴粗犷地啃着绿草。我感觉这犁田很简单,也想去试试。父亲同意了,我握好铧口的把子,煞有介事地学着犁田,但是铧口尖只挂了一点干田的泥巴,就像给干田挠痒痒。父亲说:“娃儿!像你这样犁田,这块田一天都犁不完。”顿时,我的蛮劲来了,把铧口提正,用枝条做成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牛儿,耕牛一疼,扬起头,鼓起眼,四只脚踩住干田奋力一蹬,铧口尖直往干田里边钻,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铧口的木料断裂。我扔下铧口就跑,斗笠掉到田里,牛儿喘着粗气,恨恨地看着我。父亲丢下土烟,握紧拳头狠狠地瞪着我,我简直吓坏了,恐惧着狂风暴雨来临。父亲在田里站立一阵,叹了叹气,最终没有狠揍我一顿,而是让我牵着牛,他肩扛损坏的铧口回家。在路上,父亲一言不发,我任凭雨水打湿我的全身,几次趔趄,险些摔到水田里,那狼狈样至今记忆犹新。
回到家,父亲拿出工具,开始修理断裂的铧口,我站在父亲的旁边一动不敢动,比在学校接受老师的批评还胆怯。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做任何事情,并不是你想象那么简单,种田也需要知识,需要动脑筋才行,没有艰苦的劳动,换不回谷满仓。你是选择跟我一起务农呢?还是继续好好读书。”父亲这次的话语并不多,对我却是很大的震动,我心中荒芜的田已经被父亲好好犁过。清明节过后,我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开始了真正的读书。青少年时期,我们的“田”就在校园,需要用心去“犁”。
儿时的犁田经历已离我远去,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淡忘乡村生活受到的教育。没有下过地、种过田的人,就没有“春种一粒籽,秋收万颗粮”的感悟;没有辛勤的耕耘,也就没有丰硕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