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冰凌花

居住在城镇中，冬天虽然觉寒冷，但却极少见到霜雪，也看不到冰，而在我的故乡，冬天结冰却是常见的事。

一大早起床，啊，结冰了，玻璃上 ，一朵朵晶莹的冰凌花，薄薄的，脆脆的，呈现出美丽的六角形，轻轻一按，碎了。

走在路上，看见路旁的草窝里，也结着冰凌花，冰顺着草茎凝成，朝着四面散去，亮晶晶，白茸茸，仿佛一大朵一大朵的雪莲盛开在路旁，触手可及。枯黄的稻草垛上也结了冰凌花，仿佛是仙女们乘着夜色，悄悄在黄丝绸上绣上去似的，那么灵动，那么秀雅，试想人间有哪个姑娘能绣出如此精巧的花朵？甚至青菜叶子上，也结满了冰凌，青菜不再是普通的青菜 ，倒像是一朵朵白中带绿的牡丹花开在田野里。再望望大树，也举着一枝枝俏生生的冰凌花站在路旁。所有平凡的事物在一夜之间，仿佛都被施了魔法，变得美丽不凡了。

路上也结了冰，变得硬滑，一不小心，就像坐滑板车一样，“哧溜”一声滑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招来周围伙伴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冬水田里，呵呵，也结了冰，整个田明晃晃的，简直就是一面玻璃大镜子。水草冻在冰下、枯叶冻在冰下，鸭子落下的羽毛冻在冰下，冬水田变成了一块大大的透亮的琥珀。我们捡起一块小石头，顺着冰面斜斜地扔出去，“嗖”的一下，小石头滑出好远。但这冰是极薄的，上去行走万万不行。我们通常用石头敲下一块冰，再用一节稻草管，对着冰块吹气，冰上立刻出现一个小洞 ，再用一根长的稻草，穿过这小洞，提着这冰块到了学校。哈哈，好多同学都提来了冰块， 互相比比大小是免不了的，冰块渐渐融化，滴滴答答的流下水来，不甘心它就这样化去，有同学拿起还未化尽的冰块，咯吱咯吱一阵大嚼，就像吃棒冰一样把它吃掉了，全然不顾那田里面，鸭子白鹅昨天洗过澡，冰块里还带着鸭毛鹅毛的味道。

结冰的天气是寒冷的，但小伙伴们大都衣衫单薄，个个小手冻得又红又肿。冻疮是冬天馈赠给每个孩子的礼物，我们的耳朵上、手上、脚上，无一幸免都长了冻疮。为了驱赶寒冷，我们常常在下课后靠在墙上，互相使劲挤呀挤呀，被挤出队伍的同学，赶紧排到后面去，又用力朝着中间挤，美其名曰“挤油渣儿”，欢乐的笑声中 ，寒冷似乎也不知不觉飞走了。

因为天冷的缘故，大人对孩子也多了些宽容，少了些平日的斥骂。一到晚上，屋里会生起一个火盆来。火盆是家家户户过冬的必备“神器”，方形木架，中间搁一个瓷盆，放上木炭燃起来，温暖就充满了屋子。一家人围着火盆而坐，父亲也仿佛少了平日的威严，我们把自己长了冻疮的小手伸到火上去烤，甚至可以放肆地脱掉冷硬的鞋子，把脚搁到火盆边上烤，直烤到一个个冻疮痒酥酥的，母亲就会拿出一瓶陈年的樱桃酒，给我们揉冻疮，那揉起来才叫一个又痒又疼，而母亲全不顾我们鬼哭狼嚎，要狠着心揉上一阵，这样冻疮才可以渐渐好起来。最奢侈的事情，是我们有时被允许在火盆里爆几颗黄豆，或者烤上几根粉条，那香喷喷的味道，真叫人一辈子也难忘。火盆余温散尽时，我们睡在垫着厚厚稻草的床上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朝着窗户望去，还希望看见美丽的冰凌花。因为有了它 ，我们才可以透过寒冷、清贫的缝隙，找到生机、乐趣甚至是幸福。

晶莹圣洁的冰凌花，开在故乡房屋的窗户上、田野里、道路旁、树枝上……也一直开在我的记忆里。而有一天，揽镜自照，我突然发现，故乡的冰凌花，已顺着岁月的藤蔓，悄悄开到了我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