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任乃强穿越古巴渝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是著名地理学家、民族学家任乃强先生（1894-1989）于1982年定稿，1987年由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鸿篇巨制。任老先生认为，《华阳国志》一书，“其开我国地方志创造之局，有如《史记》之于我国史籍”。所以他以惊人的毅力和深厚的功力，聚40年的劳苦力耕，对该书进行全面整理。

在校补考订中，任老先生依其对我国西南地区的地理、历史的谙熟，以及深厚的文字、音韵、训诂传统文化功力，贯通历史文献、出土材料和现实地籍，将一部10万字的繁难古籍，作出了150万字的校补图注，使之通俗易懂，其所花精力和所具功力令人叹服。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一书中对《巴志》和人物各志的考注涉及现重庆地域的内容十分丰瞻，即使未对重庆变化作专门研究的一般读者，也可跟着任老先生穿越古代巴渝。现试举一隅以作管窥。

关于巴民族和巴国

任老先生在《巴志》第一章的注释中提出，“巴是四川盆地内建成国家最早的民族，殷末国邑当在鱼復附近的故陵。周初已有封爵。而对比蜀国的蜀山氏在殷末尚未进入成都平原，亦未建成国家”。

他认为，巴之民族，原属云梦地区之漁民，其都邑曰巴丘，即今岳阳北城陵矶。巴族约在夏代西入巫峡，依于巫臷。其时巫臷产盐，商运广远。巴族善于操舟溯流，为之载盐远销，于此玉巫臷结成合作经济体。巴人掌握水运之便，深入长江上游诸小支流从而发现巴东盐泉多处，本族也次第煮盐增产。巫臷臻至强大，巴族亦缘是强大，为附近各民族所尊重。由是巴人立国。初立国在故陵。拥有羊渠、朐忍、监溪、涂溪盐泉，断上游市易之利，旋复有广大地域，成为强国，兼并巫臷，与楚蜀接境，时间约在殷代。既参牧野之战，国益强，因其国土不断向上游发展，其国都亦次第向上游移进。大抵自故陵西徙后，曾经于朐忍、临江停顿。营国邑于平都较久。再徙枳邑，然后又徙江州甚久。春秋时，国之强大富乐，过于楚蜀。王族皆已不事生产，乐于定居，乃向农业地区移近。由江州而垫江，再徙阆中而国亡。

在书中，任老先生十分重视盐与巴族关系的阐释。他提出，巴族本以渔业与善于舟运兴起，因占有巴东盐泉，以盐与地方民族交换而致富强，成为大国后，即不再自为生产，但坐享渔盐之贡，此亦巴族逐渐衰落的一大原因。他认为巴楚之战，也重在盐泉和盐路，“楚得枳而亡”其缘也在巴地之盐。巴地川东地名也多与盐相关。如临江（忠县）又为監江，其实临、監盐古通用，不是地临江边，而是江中有盐。云阳曾名眗忍，也是有盐泉涌出之意。任老先生在《巴志》后专附《说盐》一文详加阐释，很值得一读。

关于巴国和巴郡之治所

对巴人建国和巴郡时期治所的历史变迁，书中多处涉及，分别有辨析阐释。

在《巴志》第十章载：“巴子时虽都江州，或治垫江，或治平都。后治阆中，其先王陵墓多在枳，其畜牧在沮，今东突峡下畜沮是也，又立市于龟亭北岸，今新市里是也。其郡东枳，有明月硖，广德屿，及鸡鸣硖。故巴亦有三硖。行巴楚数相攻伐，故置扞关、阳关及沔关。”

任先生在注释中阐释说：“巴王国邑既累迁，则其王族陵墓不能只在一处，云‘多在枳’足知其滞居于平都时间较长。平都去枳近，平原在江岸，位川东最大向斜谷的正中，故为其最初所营之国都。”

“东突峡下畜沮”今音讹为铜锣峡，水经注谓黄葛峡，寰宇记谓石洞峡是也。任先生认为，“畜沮”今广阳坝大洲是也，《尔雅》曰“水出其后，沮丘”，而此坝有江水分支绕出洲后，深合其义。巴子时或曾养畜养鱼于此，故曰畜沮。

“龟亭”，今巴县铜罐驿猫儿峡下之“小南海”，舟人呼为“居亭子”，就是《舆地纪胜》所指的“龟亭子”。根据此地地理环境，任先生认为，小南海直对僰溪河口的顺江场，距冬笋坝十余公里，系僰、撩、夷、苗等族人与巴人交易必经此地，晋时这里就名“新市里”。他认为“东枳”谓木洞镇，西枳即冬笋坝。他还提出邓芝当年所治阳关故址当在铜锣峡西口的唐家沱以扼守铜锣、明月、鸡鸣三峡。

关于巴人入江州

任先生在对“江州县”条目作注释时，对巴人入江州的过程做了一番探索。他认为，江州为巴国旧名，其州即古洲字。巴族作为一“渔业民族，水处舟行，氏族聚会皆在舟渚上”于此可以推之，其建国时所设都邑必在江岸平渚，不重山城。只是由于江州为两江水会，应为民族活动和与周边民族的交流中心，不能不选邑在此一带。而最先立邑之点，应是冬笋坝、广阳坝或苏家浩“木洞附近小洲”等处，既移到水会中心点，也只可能唐家沱乃能称江洲。所以有关巴国故事，很少说到山岭田亩的，而是特别着重于龟亭、畜沮、广德屿等细小地名。

到江州立郡，当时巴地住民多有渐转务农，现今重庆渝中一带“三面皆磐石”，只有江北一面红土地，腴厚宜农“巴民必定多聚于江之北”。会水处虽便于水运，但不便理民，所以治所只能置于江北嘴，即北府城（柑橘官也在江北嘴）。这时的江州仍沿用巴子建国时立邑之名，但治所已经不是江之洲渚，已经失“洲”之义。

关于李严筑城

关于三国时蜀都护李严筑城，今人多有所探究。特别是对《华阳国志》中李严“欲穿城后山，自汶江通水入巴江，使城为州。——穿山不逮，然造苍龙白府门”一句，各有索解。任先生认为，李严所筑江州城，大抵已大如明清的重庆城，其所欲穿处，在“七星岗”。他认为，此处“山脊狭陡”，符合《水经注》“欲凿处斧迹犹存”的特点。

关于“给客橙”

在对《华阳国志》书中“巴地物产”的介绍作注解时，任先生特别提出“给客橙”，并加以引证解读。

他引《上林赋》注解中的话，“蜀中有给客橙，似橘而非，若柚而芬香，冬夏华实相继。或如弹丸，或如拳指，通岁食之。一名卢橘。”然后加本注解说，如弹丸的就是现在所称的金橘，如手指的即佛手柑。因芬香悦目，主人常摘以赠客，所以称为给客橙。并说明给客橙是由原生植物枳经选择与嫁接而人工培育出的果品，与巴地的柑橘属同类异种，结合巴地柑橘橙柚名产多多，且多有设立柑橘官的记载，可知巴地远古人民就已经懂得用选种和嫁接培育优良果品。

在对鱼復县的注释中，任先生还说明鱼復橘官已见《汉志》，“今尚以产柚著名，世称夔府柚子，柑之小者为橘，大者为柚。”这里所说的“夔府柚子”应该就是现在享誉于市的奉节脐橙。

《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全书依《华阳国志》内容12卷分别注释，内有附文9篇，书后载附录一、二共25篇文章、书中选有图版20份。全书以巴地故实为主题的内容除《巴志》专志外，还有其他若干章节，重庆人和关心重庆历史的读者开卷定能多多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