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树

听大人们讲，老家门前那棵黄葛树恰好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冒出来的。没有人去播种扦插，也没有人来刻意照料，甚至最开始都没有人发现那是一棵树。它是那么的不起眼，长在屋檐下的水沟边。不知道从何处飘来的种子，在那里生根发芽，小小的嫩芽柔软而脆弱，就像石缝中的野草，似乎就这一季的生命，秋天之后便会消逝。据说，母亲曾经试图把我的尿布洗净后晾晒在它上面，可它弱不禁风的身躯根本不能承受一块小小尿布的重量。

然而，瓦檐为它遮雨，水沟给它哺育，阳光带来温暖，风轻轻把它捧在手心。旁边的野草枯萎了，来年春天又抽出新的绿芽。而它，静静的生长着，长得比周围的野草都高，生出了浅褐色的树皮，这颗流浪的种子已经翻出襁褓。

以前每个假期回老家，那棵树都会长高一截，枝干也变得更加粗壮，人们都说这棵树长得好快。可是，年幼的我却没有诸如“生命”“岁月”之类的概念，更不会把它和我的成长经历联系在一起。只是每次跟父母走在老家的乡间村落，碰到熟悉的人，总会摸摸我的头，说同样的话：“好久不见，孩子都长这么大了。”那时的我每天无忧无虑，总觉得长大是件很遥远的事情，而时间也过得慢慢悠悠。

童年漫长，也有结束的一天，上中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一直到最近，才回去看了看那阔别十年的地方。

因为家乡要修建一个大型汽车厂，老家的村子正好在规划范围内，所有的房屋和人口都要拆迁。回去时，村子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到处是残垣断壁。屋檐下的那棵黄葛树已经长到三四层楼高，冲破了那用朽木和瓦片搭起的屋檐，没有了阻碍，树枝向四周伸展，茂密的树叶更像一把大伞，遮住了大半个房子的屋顶。

远处，几十台挖掘机正在轰鸣作响，推平山丘、填平沟壑。地表只剩下黄色的泥土，一片巨大的人造“荒漠”延伸到了山那边的尽头。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植树节，那时还在读大学，学校组织我们这些学生会成员去大学林植树。一群年轻人，扛着新买的铁锹，提着水桶，嘻嘻哈哈走在乡间小路上，更像是一次踏青春游。阳春三月，春光正盛，山坡上盛开着金黄的油菜花，阳光下异常灿烂！

经过一个半山腰的村落，院子正中也长了一棵巨大的黄葛树。其根扎进土里，又生成新的枝干，和主干融合在了一起。院子里坐着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斜靠在门槛上，浑浊的眼球，满是岁月的沧桑。看着我们这群年轻人从面前经过，他面无表情。我没有看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也许老人的妻子已经去世，而他的孩子们，或许早已搬进城里，或许远离农村融进南下打工的人群。

老人小时候，那棵黄葛树肯定就已经在那里，只是树干还没有这么高大，枝桠还没有这么茂盛。他在树下出生、长大，并度过了一段也许不如我们这代人幸福的童年。但终归是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最后也要在这树下死去。几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树已参天，人却苍老！

人生都需要一种寄托，好承载一个人丰富的情感世界，回顾来时之路。

家乡的房子早已坍塌，只剩那棵黄葛树还向我指明家的位置。一棵树就是我岁月人生里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