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国 遍地芬芳

年少时，我曾经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能吃上一碗白米饭。

我的家乡位于重庆西部大足区的一个小山村，祖祖辈辈在这里耕种劳作、繁衍生息。

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家里五兄妹加上奶奶共八口人，父亲一个人微薄的工资难以维持一家人的开支，生活捉襟见肘，每月粮票不够，就只能掺杂包谷、红薯等粗粮一起煮着吃，吃一两顿还没啥，长年累月这样吃，不免让人生厌，难以下咽。我常常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不掺一点杂粮的白米饭。

水稻是乡亲们主要的经济来源。每年春天，乡亲们就开始犁田、插秧、车水、施肥，水田里，到处是忙碌栽种的身影。外公整天奔走在村庄，穿行在他的稻田之中，栽下一棵棵幼小的秧苗，连同他的希望一并栽下。

在农村，种田得看天吃饭，庄稼需要充足的雨水。有一年，家乡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烈日炎炎下，土地干涸裂开了大口子，田里的秧苗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秋天，庄稼收成微薄，乡亲们愁容满面，仰天长叹。外公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言不发。

那一年，村里家家户户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吃糠咽菜艰难度过饥荒。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村里的五保户张老汉死在了他那间阴暗潮湿的破屋里，听说是被活活饿死的，人已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十分吓人。

雨水充足的日子，水稻“呼啦啦”地拔节生长，一株挨着一株，越长越高，越长越粗，争先恐后地往上窜，接着开出香香的稻花。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在一片片蛙鸣声里，在外公执著的守望中，稻谷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一株株稻穗开始由青转黄，越来越黄，越来越亮，比阳光更诱人，比黄金更耀眼，把田野染成一片金色的海洋，映红天际，整个村庄被浸润在成熟的金黄里，氤氲在芬芳醇厚的稻香里。

稻穗挺着成熟丰腴的身姿，一穗一穗高低错落，在风中左右摇摆，像即将临盆的产妇，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稻谷圆润饱满，散发出阵阵香气。稻田边，外公慢悠悠地抽着水烟袋，黝黑的脸庞洋溢着舒心满足的笑容，他捋下一粒稻穗，在手心里来回揉搓，眯缝着双眼仔细瞅瞅，又用鼻子嗅嗅，点点头：“嗯，总算没白忙活，今年的收成比去年好啊！”

稻谷成熟，秋收便拉开了序幕，村庄开始忙碌、沸腾起来。天刚蒙蒙亮，乡亲们就手拿镰刀、背着水壶，披着晨光来到田野收割。他们卷起袖子，弓着腰卯足了劲儿，一头扎进稻田里，收割着一茬茬稻谷，收割着丰收的希望，汗涔涔的脸上荡漾着喜悦。嘭嘭作响的打谷声，在田野里此起彼伏，像一首多声部的田园大合唱，欢快激昂。成群的雀鸟在田野间飞翔，从村东头飞向村西头，又从村西头飞向村东头，拍打着翅膀“啾啾啾”欢唱，叼食着散落在田里的稻穗。

闲暇之余，乡亲们在田埂上种上包谷和豆子。村里的孩子们经常三五成群跑到地里去偷包谷和豆子，用火烤熟了吃，包谷焦黄香甜，豆子嘎嘣脆。有时不小心被大人发现了，怒骂着举起棍子追着满地跑，大家一窝蜂散开，吓得头也不回地逃窜。跑得慢的被逮着了，少不了挨几棍子，狠狠教训一顿。

村里的晒坝金黄一片，每家每户的院落里，村里的水泥路上，随处可见金灿灿的稻谷。外婆拿着竹耙来回划动，翻晒着稻谷，不时吆喝驱赶着贪嘴的麻雀。明艳的阳光下，稻谷闪闪发亮，香气扑鼻。夕阳西下，暮色笼罩着小村庄，宁静而祥和，宛若一幅清新隽永的水墨画。村子里，低矮的瓦房顶上炊烟袅袅，充溢着丰收的味道。

稻谷晒干后，外公挑去交了公粮，剩下不多的放进阁楼上的粮仓存储起来，这是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得省着吃才能等到来年的秋天。

饭香远远飘来，弥漫整个田野，和着稻香、泥土和野花的香气，把乡亲们灌醉，把村庄灌醉。“吃饭咯——”外婆拖长了声音唤我们回家，我不觉饥肠辘辘，猴急急地一路飞奔回去。

新米饭，永远也吃不厌，尽管饭里依旧掺进了红薯。外公倒上一碗地道辛辣的包谷酒，一个人慢酌独饮，喝得微醺时，就慢条斯理地给我们讲《水浒传》《三毛流浪记》，或嫦娥与吴刚的故事。

后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15岁那年，我终于吃上了日思夜想的白米饭，没有掺一丁点儿杂粮。柴火灶里燃起熊熊火光，桉树枝噼里啪啦作响，一颗颗雪白的米粒在沸水里翻腾跳跃，“咕嘟、咕嘟”不停冒着泡，灶屋里雾气氤氲，清香漫溢。红红火光映照着母亲瘦削的脸庞，她舀一碗米汤递给我：“来，快喝。”乳白色的米汤上面浮着一层粘膜，喝一口黏糊糊的。母亲说那是米油，同样金贵着呢。

新米饭颗粒饱满，洁白晶莹，软糯清香。我迫不及待尝一口，哇！那叫一个香啊！随即埋头“呼哧呼哧”吞下两碗，下饭菜都是多余的了，吃完还舔着碗底不想走开。在缕缕饭香中，我渐渐进入沉沉的梦乡，似乎连梦都是香甜的。

家乡的稻谷熟了一茬又一茬，每一粒稻谷始终散发着醇浓的芳香，浸透着父老乡亲的汗水。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想起那遍地金黄，嗅到记忆中那股甜甜的饭香。

昔日的穷乡僻壤早已旧貌换新颜，如今，在家乡这片广袤富饶的田野上，独具特色的五彩水稻迎来了丰收季，紫、红、绿、黄、白5种颜色的水稻，就像五色颜料一般，将大地绘成了一幅色彩斑斓、妙趣横生的乡村画卷，一望无际，如同画师的神来之笔。村民们迈着轻快的脚步，在田间穿梭忙碌，脸上荡漾着丰收的喜悦，享受着甜蜜而幸福的乡村田园生活。

一茬茬稻谷丰腴饱满，低头俯向大地，行走在五彩田野间，我仿佛已化作一株谦卑的稻穗，匍匐于大地温暖的怀抱。风吹稻浪，阵阵稻香四溢，那是来自大地的芬芳，温润质朴，恒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