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已过,乡村的二月末,春暖花开,处处莺歌燕舞。
疯狂的新冠肺炎疫情,把勤劳一辈子的父亲,规规矩矩困在屋里20多天。父亲相熟的燕子也已回归,忙着在屋檐下衔泥筑巢。太阳一天暖过一天,父亲心里空落落的,越来越不踏实。麻雀儿在地坝边跳跃欢叫,把老父吵得更加心烦。
父亲一大早就站在阶沿边,不安地踱着步。“我不能再蜷在家里了,我要出去了。秧田该犁了,谷种该下田了。”春雨在喊,春风在催。父亲实在坐不住了。
我对父亲说:“新冠肺炎疫情还没过,村里不是要求我们不要出门吗?公路边的喇叭整天都在播呢。”
“再不出门,春天就老了。”父亲说,“我也想不出去。可,季节不等人。一年之计在于春啊!”
屋子里飘出的炊烟,挠得我喉咙痒痒的。母亲在灶屋里,把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有饭菜的香味阵阵溢出。
父亲催母亲:“老婆子,吃了早饭,我们去整秧田,该下谷种了。”
匆忙吃过早饭。父亲吩咐母亲把老牛的青饲料、泡好的谷种、秧田的底肥和竹块薄膜之类通通拿到田边后,就和我迫不及待出门了。苍老的父亲,肩着犁铧,走在前头。我牵着老牛,跟着父亲。父亲腿脚已不大灵便,走路有些踉跄。
父亲古铜色的脸上,皱纹很密很深。我担心地问父亲:“您还行吗?要不,我们请个人来做?”
父亲说:“现在还行吧。只是,有时候,腿抽筋,脚打闪,有些喘不过气。等几年,也许就不行了。那时,就靠你养活了哟。”
我早就劝父亲进城,享享清福,可父亲丢不下他的鸡鸭鹅,舍不得他亲如兄弟的土地。不到倒下的那一刻,父亲是不会歇息的。我鼻子瞬间一酸,有眼泪涌上眼眶。
昨夜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把青翠的山野渲染得更见葱郁。田边,有一条小溪,细细的溪水淙淙流淌。翠鸟儿唤醒了溪边的杨柳,戏水的白鹅麻鸭伸长着脖颈。初升的太阳,鲜红着脸盘,从东山探出头来,向着父亲傻傻微笑。
父亲放下犁铧,从我手里牵过老牛,放下秧田,套上枷索。父亲左手攥着有斑竹条的牛绳,右手扶着犁铧,“嘘嘘嘘”地吆喝着牛,开始耕着秧田。从未干过农活的我,不会犁田,只有在后面跟着。父亲虽然老迈,在田里却是腿脚矫健。我在后面空手走着,反而几次差点滑倒。
老牛拉着犁铧,尾巴悠闲地甩着,显得轻松自然,与父亲配合完美。父亲和老牛显得轻车熟路,重复着从这头走到那头。在水中翻滚的犁铧偶尔露出水面,在太阳光下亮得晃眼。翻出的泥土,被犁铧抹得光滑如镜,在父亲的身后一行靠着一行,排得整整齐齐。
耕完田,父亲松开牛套,把犁铧取下放到田背干,把田坎上的木耙拖下,拴上纤索,套好牛背上的枷担。不需父亲指挥,老牛又拉动木耙平田。几个回合下来,秧田便拉得平平展展。犁完田,父亲长长嘘一口气,把老牛枷索放开,把木耙拖上田坎。
父亲把老牛牵到不远处的柏树上拴好,倒上母亲刚刚割下的青草。牛儿老老实实就地趴下,舒服地喘几口粗气,伸出舌头,卷起地上的青草,慢慢咀嚼。父亲蹲在老牛旁边,卷着叶子烟。叶子烟卷好后,插上竹烟筒,点上火,便“吧嗒”起来。一股股浓浓的烟雾,便从他的嘴里或鼻孔喷出。
父亲抽完烟,站起来,伸伸懒腰,下到田里,用锄头为秧田开箱,秧田被父亲开出十多个宽窄相同的小块,再把母亲担来的底肥均匀地撒在箱面上。底肥撒完,我和父母亲,一人提一根扁担,把父亲开出的箱面渐次抹平。
母亲把泡好并催芽后的谷种均匀地撒在平整的秧厢里,我和父亲一人手持竹片的一头,把竹片一片片呈弓形地插在秧厢上,之后再覆盖上塑料薄膜,为刚发芽的谷种保暖。薄膜全部盖好后,育秧才全部完成。
此时,正当正午,红红的太阳高挂蓝天,把金色的光辉毫不吝啬地洒向父亲的秧田。秧田那雪白的薄膜便发出一道道反光,映在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上。父亲喘着粗气,紧一紧沾满星星点点泥水的棉衣,久久盯着他心爱的秧田,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