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藏书中,有一部1956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的《世说新语》,为王利器先生藏本,有先生的校记。后生的我,有幸与先生同乡,我老家与先生故居相距数里路。先生是故乡引以为豪的国学大师,他贡献的藏本自然是我藏书中的重读之书。
我总以为明月窥窗的时候,宜读《世说新语》,古色古香的册页随心所欲翻开,信马由缰就走入真境,遇见真人。此文就《世说新语》,来欣赏一回王羲之。
把玩《世说新语》,王羲之相关的记载共计53条,分布在17个类目当中,着墨之多,乃魏晋名士第一。其“容止”篇的记录,我以为是对王羲之的总评: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王羲之出生于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琅琊王氏是两晋时期最显赫的士族,多出高官重臣。王羲之以秘书郎起家,做过征西大将军庾亮的参军,后任右军将军、会稽(今浙江绍兴)内史,颇有建树。两晋时期极重门第出身,在王羲之传世书札中,却绝无炫耀门第出身之辞藻。这在古代中国的文人墨客里,堪为凤毛麟角。
《世说新语》“雅量”载:“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百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惟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曰:正此好。访之乃逸少(王羲之)因嫁女与焉。”
太傅选女婿,王家子弟“咸自矜持”,种种作秀可以想象。如果说王羲之也在作秀,但实在比高家庄还高。无心插柳柳成荫,成就了一段好姻缘,更成就了中国文化史的一段佳话。王羲之后来以《兰亭集序》成就大名,富可敌国的石崇嫉妒得很,就延请文士为他的别墅金谷园作诗成集,精雕细琢出《金谷诗序》,企图与《兰亭集序》齐名。王羲之闻知此事,仅微笑而已。
参读《兰亭集序》文字,也可揣摩王羲之的超然。他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王羲之的飘逸超然,在于淡泊为人,淡泊处世,开启了中国读书人即“士”的重要一脉,后起之秀中,如苏轼诸人,均为文化俊彦。南宋洪迈《容斋随笔》卷十四《士之处世》道:“视富贵利禄,当如优伶之为参军”,“见纷华盛丽,当如老人之抚节物”,“睹金珠珍玩,当如小儿之弄戏剧”,“遭横逆机阱,当如醉人之受辱骂”。这四种境界,贯穿着淡泊超然。尤其圈定在“士”的圈子里,更有深意。淡泊名利自飘逸,文化俊彦才史不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