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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政协报副刊 种草书记 竹海品竹 驻村干部 仰望星空 “小康时代”征文启事 走过那些少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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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03
走过那些少年路
□ 作者 李晓

人到中年,在梦境里,我常常奔跑在少年时代走过的山路上。一个人一生的命运,总是覆盖在童年的苍穹下。

蜿蜿蜒蜒的山路,是我少年时走过最多的路。山梁上,一个单薄少年,热辣辣的阳光下,追逐着几只在草丛里蹦跶的昆虫。黑夜里,少年跟着萤火虫的微弱亮光,跌跌撞撞足足走过了一座山梁,直到传来母亲在山梁下的殷殷呼唤。

有一天,少年在山梁上看远山落日,一轮蛋黄般的落日,在黄昏时刻迎来最大。很快,这大大的落日,一点一点下沉,瞬间就被山的尽头全部吞没。少年时还不明白,一天之中,这轮太阳从山那边升起,慢慢地走过天空,为什么在看它最真切最美丽时,却风一般滑落进了山的怀抱。直到中年,某天读到前不久离世的作家陈忠实谈生命的文字,他说,人到老年了,就如那轮最大的金色夕阳,瞬间就被吞没,黑色天幕拉下来了。

山梁上的路,是哪个年代修下的?黄土里嵌了硕大条石、浑圆石子,呈阶梯状、呈长蛇状,一条条这样的山路,把一座座山梁串起来。这些被串起的山梁,相依相连,血脉相亲。

少年时我坐在山梁上,看见一个花白胡子花白头发的老头儿,背着一背篼红薯,佝偻着身子走在山路上,他首先冒出一个头来,然后是那蚯蚓般的青筋在一把瘦骨头上鼓凸。这是我爷爷。爷爷二十八岁那年拖家带口来到这山梁下,修了几间土墙的茅草房,从此安顿下来。从山那边望去,我家那矮矮的土坯房,像打在山窝窝里的老补丁。爷爷七十二岁那年害了一场大病,住在乡里医院,艰难之中抬起头来用手指比划着,我奶奶听明白了,他是要回家去。爷爷坐上乡人用竹木做的滑竿,一颠一颠回家。两个抬夫抬着我爷爷,沿着山梁上的路走了一圈儿,奶奶跟着走在后面,抹着泪,那是她陪伴爷爷走过的最后一程山路。两天后的黄昏,一只大大的乌鸦叫着飞过天空,我爷爷走了。六天后,四个人抬棺,一步一步走着,从山梁山路上,送爷爷去土里入睡。有天奶奶告诉我,孙孙,这条山路,就是你爷爷那年来这里安家时修的,他月夜里还在山梁上凿石头。

春天,从山梁上一眼望下去,层层叠叠的梯田中是青如绿烟的秧苗,天光云影,也被这绿烟衬托成粉黛色的了。秋天,成熟的稻子如一片金黄的厚厚地毯铺开。我从这阡陌田埂中的路一次一次走过,听蛙鸣声声,望麦浪滚滚,闻稻香浸肺腑。

有年夏天,狂风雷电中,冰雹劈劈啪啪落下来,田野里快要成熟的稻子,被大风冰雹压倒。雨过天晴,我从田野里走过。村里姑娘阿芳的爷爷一边哭,一边一手一手扶起倒下的稻子。阿芳扑闪着大眼睛,对我小声说:“哥,我今后不当农民了,我要进城去卖馒头。”而今,我与进城的阿芳就住在同一条大街上,有天阿芳说:“哥,我们回老家去走走那些老路。”

有一天,她驱车带我回老家。老家的路,真是老了,憔悴了,长到齐腰的杂草,把那些少年时走过的路都吞没了,不是少年时走过的路了。

但少年时走过的那些路,已是我一生中结绳记事般的缠绕。

录入: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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