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因采访偶然得知,抗战时期在重庆竟有一个将当时“渝飘”文人几乎“一网打尽”的文人结社——饮河社。该社成立于1940年,具体月份未能考证,由章士钊、沈尹默、潘伯鹰等人发起,社员有陈寅恪、吴宓、马一浮、程千帆、许伯建等人,虽以旧体诗结社,但也吸引了不少如朱自清、叶圣陶等新派文人加入。
古时文人结社总不免流觞曲水、饮酒吟诗,但饮河社生于战时,眼见前线同胞浴血奋战的身影,自己也时常受日军轰炸的侵扰。社员们一边躲避炮火、四处辗转寻找作诗会友的地方,一边以笔为枪,抒发胸臆,为抗战鼓劲、为国民高呼。在相处中,社友们从欣赏彼此才华渐渐升华成为生死之友、莫逆之交。其中,潘伯鹰、许伯建、吴宓三人的友谊最持久深厚,也最令人感动。
据曾游学于许伯建门下的苟君回忆,饮河社成立后,除时常雅集写诗外,潘伯鹰还主编出版《饮河诗刊》,得知此事后,许伯建向诗刊投稿,没想到竟成功发表。许伯建,重庆巴县人,从小热爱文化艺术,曾拜师杨沧白。身为主编的潘伯鹰对许伯建的诗词十分欣赏,遂主动拜访,二人虽年龄有差距,但相谈甚欢,一来二去,成为好友知己,时常一起品诗赋词、切磋书法。在潘伯鹰的引荐下,许伯建也加入了饮河社,成为社里年龄最小的社员之一。
而许伯建与吴宓的相识,也是因为潘伯鹰的缘故。据《吴宓日记》记载,早在1928年素来喜爱通俗小说的吴宓便读过潘伯鹰的《人海微澜》,两人曾洽谈小说诸事,因兴致高昂而谈了近6个小时,后更成为知心好友。1944年,吴宓赴成都应聘燕京大学及四川大学,途经重庆,便前往潘伯鹰位于张家花园的住宅,访问旧友、把酒言欢。许伯建当时是潘伯鹰的得力助手,帮他约稿、编辑刊物,于是经潘介绍,许伯建与吴宓结识,三人成为挚友。即使1946年潘伯鹰回到上海,1949年饮河社解散,三人之间也一直保持书信往来,未曾间断。
因潘伯鹰一人远在上海与二人只能通过书信交流,小弟许伯建便当起“信使”,为潘吴二人中转信件。三人常常在信件中谈论诗词、交流书法心得、分享生活近况。《吴宓日记》里关于三人往来的记载数不胜数,虽然有的只是简单几句“复建2月15日下午函,附还鹰除夕答建函”。但三人的情谊却从多次提及的字里行间中表露无遗。对于年纪最小的许伯建而言,潘吴二人既是亲密好友更是榜样大哥。他听取潘伯鹰建议,在书法上改学褚遂良,又将自己的诗集《补茅余韵》带给吴宓,恳请他为自己写序。对待这位小兄弟,潘吴二人也很真挚诚恳,收到诗集后吴宓洋洋洒洒写下近千字,高度赞扬其为“诗词、书法、纂刻之艺术三绝之雅士也”。而潘伯鹰见到许伯建临摹的《兰亭序》也不禁赞美“书入晋唐兼学赵,笔如琴筑擅鸣诗”。
1966年,潘伯鹰病情恶化,为见老友最后一面,许伯建连夜买舟东下,后受潘所托,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埋首伏案整理其毕生诗稿。在此期间,吴宓也全力支持,多次开箱寻找,将潘与自己唱和的诗稿慨然相赠,希望能编入诗集,以此纪念友人。也正是这一年,国内思想文化大动荡、风雨欲来,吴宓被划为反动学术权威,以前的同事全都避而远之,只有许伯建这位旧友仍挂念着他。一次,许伯建冒着风险秘密来访,二人促膝长谈,不禁老泪纵横。深感时日无多的吴宓,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诗稿。思来想去,他选择将其托付给许伯建,希望他能帮自己抄录、整理成集。在吴宓心里,许伯建早已成为最值得信赖的人。受此重托,许伯建顶住压力,历时2年多,最终完成并于1975年吴宓生日前交付给他,而三年后,吴宓与世长辞。
1978年,十年动荡渐渐平息,一次重回红岩村,许伯建回忆起当年诗社填词对诗的胜景,不禁感慨“三十三年谁尚健?发华来对峰青。红岩高处听江声。眼中前后浪,心上古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