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社会一直受到两股力拉扯,好像拔河。一股力叫奢汰,肆无忌惮,挥霍浪费;一股力叫撙节,“有所抑而不敢肆谓之撙,有所制而不敢过谓之节。”力道往奢汰一边倒,社会就乌烟瘴气;撙节力道胜出,风气就清正健朗。
古代中国奢汰登峰造极者,是开斗富风气的西晋高官石崇。东晋裴启《语林》载:“刘寔诣石崇,如厕,见有绛纱帐大床,茵蓐其丽,两婢持锦香囊。遽反走,即谓崇曰:向误入卿室内。崇曰:是厕耳。”石府厕所陈设让刘寔震惊,更有妙曼婢女捧着香袋侍候。于是刘寔忙忙退出来,向石崇道歉:“刚才我误撞进您的内室。”石崇轻描淡写说,那是厕所罢了。
《晋书·刘寔传》载,刘寔自幼养成自律节俭习惯,保持一生,在奢靡的两晋风气里,堪谓洁身自好。出自小说家者流的《语林》安排奢汰与撙节的碰撞,用心良苦。刘寔享年91岁,撙节为其一生操守,大德必寿。石崇头颅滚落尘埃,刚办过奢靡风头之最的五十寿诞,德不配位,必有祸殃。
石崇二十余岁就担任修武县令,宦海轻舟跻身高位。问题就来啦,权位移人,权欲物欲情欲诸种欲,石崇想如何泛滥就如何泛滥。《晋书·石崇传》载:“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与贵戚王恺、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奢汰之石崇,引领西晋王朝奢靡斗富之恶劣风气。
中国文化里有一剂苦口良方,名曰俭以养德,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要时时饮用。宋代王谠《唐语林》载:“肃宗为太子,尝侍膳。尚食置熟俎,有羊臂臑。上顾太子,使太子割。肃宗既割,余污漫刃,以饼洁之,上熟视,不怿;肃宗徐举饼啖之,上大悦,谓太子曰:福当如是爱惜。”唐肃宗为太子时,曾侍候玄宗用膳。熟食里有羊的前腿,太子为玄宗切割。当太子把切过肉、上面还沾着油脂的刀子往饼上抹拭时,玄宗很不满意。直到太子拿起饼送进口中之时,玄宗龙颜大悦,并赞赏道:口福应当如此爱惜!
这节“开元旧事”,可谓是大唐盛世撙节之风催绽的花朵,遗憾的是“花无百日红”。历史愈远愈看得清晰,唐玄宗偏偏是大唐奢汰之风的始作俑者,因为奢汰,盛唐失却颜色。
向德之人,绝无奢侈之心,可谓俭以养德要义。宋代林洪《山家清供》载:“东坡一夕与子由饮,酣甚,捶萝菔烂煮,不用他料,只研白米为糁,食之。忽放箸,抚几曰:若非天竺酥酡,人间决无此味。”
苏东坡是著名“吃货”,但谁也举不出他暴殄天物穷奢极欲的例子。一碗萝卜粥,东坡也能吃得有滋有味,胜似天竺酥酡。撙节在有德之士的践行里,体现为人间有味是清欢。
奢汰与撙节,水火不容。曾国藩论撙节,将“勤俭、廉洁”喻为天地阳气,犹如使万物发舒的阳光雨露。诚哉斯言。成于勤廉败于奢侈,在倡导节约的当今,岁月的水流星影总是呼唤着对每一笔文明记录的尊重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