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砖屋内,炉膛里火苗蹿动,“轰轰”作响,一个铁器在炉火中烧得通红。一个壮实如铁墩的中年男人把篾刀从火中熟练夹起,放到铁墩上,大锤不断落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尔后,中年男人把淬火锻打好的篾刀放到转动砂轮机上抛光。一瞬间,铁花四溅,男人成了铁花飞舞中的人。这个铁匠,老街人叫他顺娃,他在老街家喻户晓。
铁器发出的敲打声,在古朴宁静的万州五桥老街的巷子里响了60多年。这家铁匠铺子里最初的响声是顺娃的父亲敲打出来的。他父亲9岁开始在老街打铁,一直到67岁,有着58年的铁匠生涯。而今这个铁匠铺子已成为老街的标配。老街的居民说,哪天要是没听到铺子里这叮叮当当的声音,心里就会空落落的。一件件锻打的农具,犁、耙、锄、镰、镐从铁匠铺子里启程,伴随着农人匍匐在大地上播种收割时前仆后继的身影;一把把锻打的炊具,菜刀、刨刀、铁勺、铲、瓢,走进百姓人家,伴随着人间烟火蒸腾弥漫。
顺娃跟随父亲打铁,是11岁那年,铁打的年月,到今年已39个年头了。那年的某天,顺娃来到铁匠铺子里看父亲打铁。父亲光着上身,身上斑痕点点,那是铁花扑到身上烫伤的痕迹。父亲叹息说,跟我学打铁的徒弟越来越少了。儿子顺口说:“爸,我来跟您学打铁。”父亲愣了愣问:“娃娃,你说的话可当真?”儿子握了握拳头说:“爸,我就喜欢跟着您打铁。”于是顺娃被父亲收为家传徒弟,开始了他的打铁生涯。
父亲一手一手地教,父子俩一锤一锤地轮番敲打。直到父亲患癌离世,父子俩一直在铁花飞扬中相随相伴。父亲离世前夕,顺娃将一把自己锻打的菜刀带到父亲病床前,气息奄奄的父亲摸着锋利刀刃,喉管里发出咕噜咕噜响,如铁匠铺子里鼓动的风箱声。父亲艰难挣扎说出一句话:“是把好刀!”身为老铁匠的父亲一直担心这手艺会失传,但儿子的手艺最终没让父亲失望。
但随着工业机械化时代的到来,打铁这种传统手艺濒临灭绝。这些年来,老街的人都帮忙给顺娃打“招徒广告”:“跟老铁匠学手艺,免费,包学会。学徒期间发工资、包伙食。”前前后后来了几个人,但干不了几天就走了,实在是吃不了那份苦。特别是夏天,铁匠铺子里俨然就是个火炉,闷热得要把人融化成铁泥一般。
前年一场特大洪水,临河老街全线淹没,顺娃铁匠铺子里的电焊机、砂轮机等在洪水浸泡中损毁严重。洪水退去后,街坊邻居们帮忙清除铺子里的淤泥,忙碌了整整一天。半个月后,铁匠铺子里又炉火熊熊,锤声叮当,老街的节奏又回来了。
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顺娃和几个老友坐在老街河流上那座百年石拱桥上闲聊。顺娃说,这一辈子就做了打铁这门事,因着这个打铁的手艺,还给他颁发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证书。但这门手艺眼看后继无人了,心里急啊!几个老友劝慰他,你没辜负你父亲传下来的这门手艺,老街人感谢你。
一把磨钝了的斧头、镰刀、锄头回炉再造,收费也就是七八元钱;一把锈了的菜刀拿到铺子里再次打磨,收费大多是四五元钱。顺娃的铁匠铺子,多年来实行的是良心价。有一次,几个山里老农人来到铁匠铺子,旧农具经过锻打后重现光芒。他们问如何收费,顺娃依然是那句口头禅:“你随便给点就是。”
老街人家,家家户户都有一把顺娃铁匠铺子锻打淬火的刀具,它们都出自一双抡着铁锤、皲裂之中满是老茧覆盖的大手。
这双匠人之手,传承着一门古老的手艺,也传递着暖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