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傅雷的儿子傅敏在上海去世了,他去了天堂与父母兄长相会。上海,是大翻译家、文学家傅雷先生生活过的地方,都市里曾经有所悬山灰瓦顶的建筑宅院,这是傅雷先生的家。在那里,他翻译了浩瀚的西方文学作品。那时,大儿子傅聪远在欧洲游学,傅雷把对儿子严厉、博大、温厚的绵绵之爱,都流淌在了一封封书信里。
曾在一篇文章中读到傅聪傅敏兄弟俩到父母墓碑前读信,我的心里也是那么难受。人到中年,重读《傅雷家书》,眼前总浮现起这个男人当年在上海江苏路284弄安定坊的书斋内,给儿子写信,然后穿过大街去邮局投递信件的清瘦身影。傅雷用丰厚的文化底蕴,通过书信不断涵养出一个艺术家傅聪、一个杰出英语教师傅敏,我对父子之间在书信里的相互激荡,由衷敬意。
我偶然买到一本抗战家书,读到了那些铁骨铮铮的抗日俊杰写给亲人的家书,有的成了遗书。这些信里,有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他们以骨肉之躯,血染疆场;以殷殷嘱托,激励后人。抗战名将左权将军,陨落战场时年仅37岁,他在前线写给妻子的一封信里这样写道:“在闲游与独坐中,有时总仿佛有你及北北(女儿)与我在一块玩着、谈着,特别是北北非常调皮……我也种了四五十棵洋姜,还有20棵西红柿,长得还不坏……”这样一个慈爱父亲的形象,跃然纸上,我仿佛眺望到了炮火连天中那一块种了洋姜、西红柿的菜地,左权将军从菜地里躬腰后抬起头来,我似乎还看到了老照片中他那挺直的鼻子。
读一个当年知青写给家里的信。他说自己近来的工作就是垛马草,知道那个年代朦胧田野上真有一个村里蓄长辫子的小芳。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学青年们的通信,想起我走在县城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去拜访一位著名诗人的情景,那天从他家里走出来,他塞给我两个咸鸭蛋……
读民国年代的信。鲁迅写给许广平幽默冷峻中亲昵语气的情书,让鲁迅一贯严肃的形象变得和蔼亲近。萧红在日本写给萧军的信:“别人的黄金时代是舒展着翅膀过的,而我的黄金时代,是在笼子里过的……”对这个孤苦的女子顿生爱怜之心。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一封信就八个字“因为相知,所以懂得”。张爱玲也回了8个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个写出因为爱低到尘埃里却开出花的女子,在我心里更清晰了,她也不再是那天边一弯凄冷的新月。
把时光之舟放逐得更远一点,李白写给汪伦、孟浩然写给王维、苏东坡写给黄庭坚的诗,也是翻越关山万重的旧时书信,我仿佛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还有天空中“嘎嘎”叫着的雁阵声,那是古时大地与空中穿越万里的信使。
前几天于零乱的书柜里整理家信,读到一封父亲写给我的信:“儿啊,我还是你的爸爸,好吗……”那是我青春期叛逆时,愤然之中在一张纸上写下断绝父子关系,等我蓬头垢面流浪归来,父亲从门缝里塞给我的一封信。30多年的日子过去了,这个已远行到另一个世界的老头儿,我真希望,下辈子还投胎做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