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的一天，几个扛着脚手架、拿着测量仪器的人在老街搞测绘，老街的居民们嚷嚷开了，说多年的老街是不是要拆建啊。

老街的拆建其实已经议论了很多年。老街上，有一处老房子，是我爸妈居住的家。我常常要到老街去走一走，那里的青砖老墙、黄葛树、街坊家锅碗瓢盆响起的声音，都是我想念的，老街是最仁慈的长者，安抚着我焦躁的心。

记得那年春天，流经小镇的那条河流，潺潺河水流得特别欢快。我半夜醒来，依稀之中听到河水“哗啦哗啦”，似乎是笑出了声。我爸说，你程叔调到县城去了。程叔对古诗词颇有研究,和我爸是老街上一个单位的同事。我家刚从乡下搬到小镇的时候，就在程叔楼下旁边的平房里。平房的四周，爬山虎爬满了老墙，一到冬天水泥地特别凉。幸好隔壁杨哥家冬天爱炖肉，木柴块熊熊燃烧，炉子上的锅里“咕嘟咕嘟”响，给我家也带来一股股热气。杨哥慷慨仗义，每当家里做了好吃的东西，总要端一碗过来，或者拉上我们去他家里好好吃上一顿。那是邻里关系特别温暖的年代。

程叔调走以后，他家住的那套房子就轮到我爸住了。我们一起帮程叔家搬走柜子、床、藤椅、木沙发，程叔指着那口古铜色的泡菜坛子对我爸说：“这口泡菜坛子是我妈留下来的，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35年时间过去了，程叔送给我家的泡菜坛子，依然稳稳当当伫立在老房子里。我妈用坛子里的泡菜做火爆腰花、酸菜鱼，在这些家常菜的香味里，我们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端午、中秋、除夕、元宵。

搬进新房子的那年春天，燕子飞来筑了两个巢。我妈说，燕子来筑巢是祥瑞之事。每年春天一来，这些柔情的鸟儿便穿越苍茫山水，飞越万里云天，扑向小镇的屋檐下再次筑巢，燕子记得回家的路。

后来，我和一个来自县城的女子携手。爸妈把那间稍大的卧室让给了新婚的我们。再后来，在新年的晨曦之中，一个新生命成为这套房子里的小居民，他是我的儿子。几年后，我从这套外墙已变得灰白的小楼搬到了新城。老房子里，爸妈在一起又共同生活了23年后，爸爸从老街驾鹤启程去了远方。但老房子里，我爸妈一起生活的气息，那些烟火人生里的亲昵和争吵，艰辛日子的携手和熬炼，已渗透进老房子里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和老家具。

去年除夕，我妈来我家吃了年夜饭后，又犟着脾气回到老房子里一个人住去了。她说，你爸走了，我还要守着老房子过年。

我走到老房子楼下，忍不住抚摸着老墙，砖石灰簌簌而落。老街的老房子，在时间缓缓升起的地方，长成了漫漫根须，在我心里缠缠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