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峡锁全川水,
白帝城排八阵图。
——春霆鲍超题
这块白帝城碑林里的对联石碑,稳稳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欢迎客人到来,又默默地目送客人离去。
尘世喧嚣,石碑无言。这次归故里,逛诗城,登三峡之巅,游白帝城,二三子陪同,天公作美。沿着白帝城山门石阶,缓步而上,逸兴遄飞,与当年杜甫登高大不一样。首先心情天壤之别,没有艰难苦恨,季节不是万里悲秋,身体没有百年多病,昨晚还喝了不少美酒。环境也早已改天换地,青渚白沙沉入了江底,不见萧萧落木,也不见滚滚长江,湖面浩渺娴静,波光粼粼,岸边依偎着一排排货船,它们在等候通知,随时奔赴宜昌,去三峡大坝过船闸。正在修建的白帝城跨江大桥飞架南北,气势恢宏,展示着这座小城的美好未来。
白帝城碑刻甚多,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块对联石碑,最想看到的也是这块对联石碑。
品味这副对联,雄浑楷体,苍劲有力;内容写景叙事,大开大合。上联写景,下联咏史,景以横铺视觉,史有历史纵深。游目骋怀,纵横交织,突显白帝城地势险要,渲染三峡激流奔腾,烘托三国历史风云。全联点睛之笔在“锁”“排”二字。上联“锁”字,让人油然想起“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的山海关,也让人不禁吟诵起杜甫“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的诗句。为何不说“瞿塘峡锁全川水”呢,实乃三峡有两峡在当年的四川境内,西陵峡在湖北境内,真正锁住全川之水者,就是巫峡;同时“巫”“乌”同音,颜色相对,可以对仗工整。下联“排”字气势宏阔,将军排兵布阵,军国大事,岂可随意摆弄,视同儿戏。
对这副对联印象深刻,还因其作者鲍超其人之流风余韵,以及一段他剽窃别人艺术成果的传说。鲍超,字春霆,谥忠壮,四川夔州人,湘军虎将,骁勇无比,屡建奇功。所组建的“霆军”是湘军主力之一,与当时名将多隆阿齐名,时称“多龙鲍虎”。鲍超之于曾国藩,有若樊哙之于汉高、张飞之于刘备。曾国藩非常倚重鲍超,以为国有缓急,可以随时征调,以稳大局。鲍超后被慈禧太后封一等子爵,告老还乡,荣归故里。偏僻小县,难出功名,忽有皇恩降临,一株独秀,邑人膜拜之至,亲切地呼之为“鲍爵爷”。鲍超在县城大修公馆,占地面积约县城四分之一,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当今奉节县大兴文旅融合,在白帝城边复建“鲍公馆”一座,以彰旧事,以振旅游。
猛将也者,大多刚烈忠勇,缺少文化,拙于诗文,也是事实。有一次,鲍超被敌军重重围困,情势危急,鲍超取一纸片,急书一“鲍”字,用毛笔连画三圈,命一勇士突围,去湘军大营报信。大营接到纸片,不解其意,莫知所措。此时曾国藩到,大呼鲍超危矣,速发兵救之,鲍超之围始解。曾氏说,“鲍”字画圈者,乃重重围困也,将帅之间,心领神会,默契如此。唐浩明所著《曾国藩》一书,也记载了这个故事,道得分明,应该真实不虚。
世人以这个故事,来证明鲍超没有文化,其实欠妥。这与其证明鲍超没有文化,不如恰好说明他急中生智、机敏果敢。试想想,孤军被围,浴血混战之际,发求救之文,何来心情摇头晃脑,字斟句酌呢。
真正说鲍超没文化的证据,是说他剽窃了这幅对联。最初登临白帝城,我还是一名初三学生。中学毕业考试结束后,同学们邀约到白帝城。我尾随在一群人后面,浑水摸鱼听导游讲解。导游说,这副对联本来是另外一个著名人物某某写的,鲍超为了洗刷没有文化的耻辱,就命人把落款铲掉,堂而皇之署名“春霆鲍超题”。导游言之凿凿,指着落款处,你看你看,落款处是不是要比碑面低浅一些。当时人多拥挤,没发现落款处低浅多少,瞬间又要转下一处景点,也没来得及仔细察看。
这次游白帝城比较悠闲,我仔细察看整块石碑,完全看不出落款处有铲过的痕迹。或还有一种可能,此联乃师爷所撰,署名归主人所有。只是据考鲍超回籍养老,已是暮年,非主政一方,又何来师爷。所以定性为剽窃,明显证据不足。没文化和不聪明是两回事。鲍超的先天禀赋显然很高,他跟随曾国藩南征北战,耳濡目染,久久为功,文化水平大幅度提高也是一定的,绝非当初之吴下阿蒙。
这件事只好付之阙如,我们切不可人云亦云,想当然地智判葫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