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了千里到异乡打工,今天,终于等来了我的第一笔工资。
该怎么花呢?
先要买一双防水的鞋。立秋后,雨便排起了长队,偏偏我带的多是网鞋,积水往鞋中灌得那叫一个欢实。身体很不争气,但凡脚被冷水泡上一会儿,肚子就会为之“鸣不平”,真应了母亲的话:“你一定要给脚心保暖,不然寒气从涌泉穴钻进来,堆在身体里,日子久了,有你好受的。”儿时,我还常穿着凉鞋走四方,甚至故意向水中走去,贪图那几分凉意。只是后来太多的雨落入了生命,把身体内外的许多小火苗都淋得黯淡,或者熄灭了,于是我再没有赤脚淌水的底气,默默收拾好过去的莽撞与放肆,弯腰套上一层敬畏。“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曾经雨水一冲就没了的叮咛,渐渐变成鞋子里的一块鹅卵石。
接着,功效多样的花茶出现在了我的购物车。
记得以前,母亲一度迷上收音机里的养生讲座,买了很多养生茶回来。茶泡出来呈琥珀色,闻着有一股清香,尝着也甜甜的。从卖相上看,颇有说服力,似乎喝下去后,百病尽可消。可它究竟有没有功效谁也不知道,就像我当时同样不知道母亲为何分外着迷,一买就好几箱。我嫌这费钱,一直极力反对,母亲每买一次,就要迎接我摆满一桌子的数落。
十几年后,我却也成了养生茶的拥趸。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年纪,一些认知才会觉醒?如果喝茶真的能预防、缓解甚至治愈一些疾病的话,它才是真正的省钱之道。所以后知后觉的我,如今并不愿去回忆当时我百般阻挠母亲买养生茶时的情景。事实上,我也遗忘了很多,只记得母亲曾把手缩在桌下默默坐着,被我和父亲轮番开炮;只记得那是为数不多的,母亲主动为自己买东西。
印象里,母亲暴露在我眼中的爱好很少,除了养生,养花草勉强也算一项。
家门口曾有一块空地,里面长着几株万年青,它们有些年头了,绿得深邃、沧桑。旁边的三七、丝瓜、土豆、无花果树和仙人掌都是母亲和我一起种下的。每次做饭后,她都会端着淘米、洗菜的水,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浇进地里。除此之外,在她的打理下,每年家里的棚顶都会铺展开郁郁葱葱的丝瓜藤,引来蜜蜂和蝴蝶串门,和我分享对这一小片绿色的爱意。
可惜搬家后只有万年青被父亲带走了,其他的都永久地留在了那片土地。在它们叶子的脉络里,在那面砖墙的裂隙里,会不会也藏着一个名字呢?我们都是母亲一手养大的孩子,总有一些地方我们会分外地相似。
买一盆盆栽吧。万年青太大了,就买仙人掌,好养活。即使我经常出差,没人浇水,也不虞它会渴死。等它长大,鼓出花苞,开出漂亮的小花时,也就是我在这片土地上彻底扎下根的时候了。
付款,把购物车清空。再划出几块钱,晚上去巷子里看看有没有卖摊饼的。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母亲做的摊饼,打两个鸡蛋,抹上甜面酱,我一口气能吃两张。突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纯粹的摊饼了。上大学、工作后,吃过很多饼,土家酱香饼、手抓饼、灌蛋饼、煎饼果子……但味蕾的阈值早已抬得很高,即使饼里的料再足,也无动于衷。唯独那用两个鸡蛋就能摊出一晚上快乐的大饼,那么简单,却似乎把什么都裹起来了。
剩下的工资要存起来,单独放在一张卡里,等它一点点变厚。
差点忘了,还要再给父亲转一点,让他买点纸去母亲的坟上烧掉。今年,正好是她去世的第十年。虽然我的忘性很大,但她的念叨、她的音容,仍旧鲜明。在人生的每一个转折处,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
不是思念,不是遗憾,反而是莫名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