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是一条长长的河流,假如给我一对翅膀,我愿逆流而上,回溯千年,去见证那暖心一刻。”随着眉山市政协“雪泥鸿爪寻东坡”的步伐来到江苏宜兴,当我站在和桥镇闸口永定村东端的东坡海棠园,面对眼前的这株千年海棠时,不禁遐思翩翩。
遥想940年前,苏东坡拖着贬谪之躯来到宜兴,性情豪爽的当地士人邵民瞻一家,不惧连累,追随左右。“买田阳羡(今江苏宜兴)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苏东坡在邵氏的陪同下,买田置地,欲与他做个邻居。东坡先生有感于邵氏善良正直的家风家教,遂为之手书“天远堂”匾额相赠;把特为邵家所携的西蜀海棠,亲手植于邵氏庭院之中。
一棵树,一株花,从它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在那里扎下根来,它把四周的尺许之地,当成了家。正是这个“家”,成为我们今天怀想东坡的一扇窗口。也可以换个说法,树或花,努力地生长着、扩展着,撑出一片别样的天地来,等着手植它的人“归家”。正是上述缘由,眼前这株海棠,被后人亲切地称为“东坡海棠”。
海棠的寿命大多为几十年。在这几十年里,一株海棠要完成它从幼年、成年到老年的自然循环,只有极少数长寿者能活上百年。而眼前这株海棠无疑是个奇迹,它活了近千年,直到今天仍然生机勃勃。
其实,这株如伞的海棠,它那虬曲的枝条、半边枯死的桩头以及低矮的主干,无不昭示着它曾经受到的苦难。比如南宋初年,金兵南侵,邵氏故居被焚,这株海棠被熊熊烈火灼烧。又比如1952年,一场超强台风,将海棠的主干折断,只剩残桩断根,埋于土内。好在,它坚韧不屈。现在的这株海棠,就是在残桩断根上重新萌发的新枝。当我们为它顽强的生命力啧啧称赞时,宜兴的同仁无不自豪地说:“阳羡是苏东坡的第二故乡。”
故乡,这个永恒而多情的话题,也牵动着游子苏轼的心。东坡自33岁离开老家眉州,就再没回去过。他漂泊在外,曾无数次回望家乡,写下了“吾家蜀江上,江水绿如蓝”“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正似醴泉山下路,桑枝刺眼麦齐腰”“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相望六十里,共饮玻璃江”“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款款深情,溢于言表。
东坡当年亲手栽植的,是一株“西蜀海棠”。顾名思义,是他的家乡——四川的海棠。北宋时,成都遍植海棠,金谷园、燕王宫、碧鸡坊以及锦江两旁,都是赏棠佳地,到处盛开着大片大片的海棠花,棠湖公园即由此而得名。其时渝州大足就有“海棠香国”的美誉,如今重庆市长寿区还有一个叫“海棠镇”的地方。
这是故乡含义的一个层面,我在苏东坡那里,还读到了另一层含义。故乡的概念,在一个不断扩伸的过程中得到丰富和升华,其由近及远、由小到大、推而广之的演进,充实着故乡的内涵和外延。东坡即使在贬谪期间,艰苦的生活未能将他击倒,他反而把贬谪之地,乐观地看作故乡。在黄州,他说“便为齐安民,何必归故丘”;在惠州,他说“三年瘴海上,越峤真我家”;在儋州,他说“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我想,当东坡手栽西蜀海棠于宜兴,就是将“独山”作为蜀山,将常州作为眉州,“独徘徊不去兮,眷此邦之多君子”,在东坡的眼里,故乡就是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让人留连忘返之地——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东坡每到一地,不管自己是“穷”还是“达”,他都一如既往地架桥修路、寻医问药、关注民生,他不仅“独善其身”,而且还把对天下苍生的怜悯,融入“兼济天下”的实践之中。黎民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们寓情于物,把对苏东坡的爱,化为点点滴滴的日常行动。恰如眼前这株东坡海棠,能存活至今,就得力于邵氏后裔的持续守护。1982年,当地政府依树建园,并将其列为文物保护单位。
不由得想起东坡的七绝《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在东坡的眼里,海棠花高洁隽永,令人无限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