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节令就是如此奇妙,正为湿哒哒的梅雨季一筹莫展,空气里的浓浓湿气漫洇得箱柜衣物都带着粘手的潮气。倏然间小暑已至,正如《说文解字》中对“暑”之释义,上为火辣辣的日头,下为“者”,在这“及时阳”的照射烤晒下,万物祛霉除潮,“晒伏”也便成了各家阳台上一道靓丽的风景。在这“上蒸下煮”的小暑天,最喜在夕阳西坠之时去堤岸“江风借夕凉”。途经一栅栏缀满凌霄花的庭院,那朵朵宛若喇叭的橙红花儿在风中摇曳,花下一老伯躺于竹椅上一边轻摇蒲扇,一边有腔有调地哼唱着,这一幕,瞬间便将我送回漫漶岁月的那头……
儿时每到小暑,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蝉这盛夏的开路前锋总是不知疲倦在树梢狂鸣执嘶。母亲大汗淋漓翻箱倒柜把那些压箱底的布料被褥翻腾出来,边晾晒边说:“六月六,日头红;晒了娃娃不生病;晒了丝绸不生虫。”我则汗珠嘀嗒着穿梭于满院的衣物丝绸间,一会儿将母亲缝制的绸棉袄裹在身上,一会儿又像花旦唱戏,把一节色泽明艳的缎布披在肩头。
倏然间如镜头切换般思绪又飘至少年时代的家属院,我们像那躲在屋檐墙角乘凉的蟋蟀般,提溜个小马扎坐于花圃边树荫下玩跳棋,当不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卖凉甜的冰棍!”随即撒开脚丫狂奔而去,那冒着丝丝凉气的“尤物”,抿一口冰爽至极!那时最喜在满天星光下,看堤岸草丛忽明忽暗飘飞的萤火虫,那萤萤微光像一粒粒细小的夜明珠,瞬间就点亮了那一段烂漫的少年时光。
虽说这个节令,“暑,热如煮物也。”我趁机把一摞摞书朋卷友抱到火辣辣的骄阳里,给它们来一次“日光浴”。随手摊开一本,竟看到自周代开始,皇家就已开始用冰避暑,每到盛夏,皇室就启冰赐予群臣。这不由得让我想起17岁那年小暑,一场横祸将我送进了省城的医院,酷热的病房里,墙上只有一个老旧的风扇在日夜不停呼呼转动着。我伤得奄奄一息,骨折的脊椎、毫无知觉的双腿,连翻身都需父母帮助。那“桑拿天”热得我和父母身上长满痱子,刺痒难耐。突然有天医院开始给每个病房放置一大块冰,热浪一点点被丝丝凉气消解着,以冰消暑让我度过了生命中最艰难的那段住院时光。
日暮时分郊野漫游,清风逶迤间田田荷叶如碧浪翻滚,嫩白与娇粉的荷花随风儿婀娜抖动,蛙声此起彼伏,蛐蛐在草丛“唧唧”清唱,蝉儿也不甘示弱,“吱吱”声久嘶不歇。田垄间,农人们在弯腰弓背忙碌着,滴溜溜圆的西瓜“躲迷藏”匍匐在叶丛间,一畦畦蔬菜瓜果爬满藤蔓,水灵灵鲜嫩嫩的。
不由想起《汉书·五行志》中那句:“盛夏日长,暑以养物。”扭身回眸便看到玉米棒已长得滚圆饱满,吐出的细长穗子下已露出如珠玉般晶亮的玉米粒。大豆摇铃稻子灌浆,“君看百谷秋,亦自暑中结”,这万物并秀庄稼葳蕤生长的小暑,我似在农人的滴滴汗水与“田水沸如汤”中,看到了硕果累累,粮谷满仓的金色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