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亮的人
那年,祖母养了几床蚕,她和祖父忙到不分昏晓。
马无夜草不肥,蚕无夜食不长。于是,祖父搞来一盏瓦斯灯,夜里喂蚕时用来照明。祖母使不惯,随口说道:“早年间养蚕,有月亮的时候,蚕就长得欢实。要是天天有月亮就好了。”祖父听了先是一怔,嘴里念念有词:“初一初二看不见,初三初四一条线,初五初六月像眉眼,初七初八月上弦……”然后,一拍大腿,说:“有月亮咱就借月亮的光,没月亮再点灯喂蚕!”
静谧的夜里,一弯皎洁的月亮高悬天际,清辉如水,透过窗户轻柔地洒落在蚕房里。月光如纱,给室内的一切都披上了梦幻的外衣。蚕宝宝们宛如一群身着素衣的小精灵,惬意地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它们柔软白胖的身子舒展开来,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微光。
借着月光,祖母把鲜嫩碧绿的桑树叶子撒在蚕床上。每一只蚕宝宝都贪婪地啃食起来,它们的小嘴快速地蠕动着,所到之处,桑叶的边缘出现了一个个锯齿状缺口,细微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奏响一曲美妙的田园夜曲。
伴着月缺月圆,四十多个辛劳的日子过去了,祖母的蚕结了三百多斤茧。为了卖个好价钱,祖父决定不卖给附近的蚕茧站,而是要送到五十里外的县城缫丝厂。可是,专门拿出时间去县城卖蚕茧就会耽误采桑叶。于是,决定连夜赶路去排队,争取早上工厂一上班就能卖掉。
黑灯瞎火地赶夜路,祖母有些担心。祖父却说:“你忘了,二十二三月下弦,三更早起能耕田。明天正好二十三,过了零点就有月亮了。我三点套车,拉这点份量,用不了天亮就到了!”我吵着要跟着去,祖父不答应。祖母想了想说:“去也好,路上有个伴儿。”
于是,借着清冷的月辉,去往县城的沙石公路上,一辆马车载着祖父和我一老一小徐徐前行。此刻的月亮,宛如一位沉默而又深情的守护者,高悬于墨蓝色的苍穹之上,洒下的银辉似细密的霜花,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它的清辉,不仅照亮了沙石路,还为路边的草丛、树木勾勒出神秘的剪影。微风吹过,那些影子摇曳起来,恰似月光下翩翩起舞的精灵。
月光下,祖父安详地坐在车辕上,饱经沧桑的面容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皱纹恍如岁月的刻痕愈发清晰。我依偎在祖父身旁,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时不时抬头望向迷人的月亮,它散发着柔和却又不容抗拒的魅力,让我在这有些凉意的夜风中,内心涌起丝丝温暖。
拉车的老马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马蹄踏在沙石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交织在一起,融入这静谧的月夜,奏响一曲独特的乡间夜行乐章。
就这样,祖父母借着月光,养完春蚕养秋蚕,忙罢春种忙秋收。他们在月下给麦田浇水,在月下看秋打场,在月下搓麻绳,在月下编筐篓……月亮的阴晴圆缺,就像一首无声的农事歌谣,吟唱着老人的辛劳,朴实而沉稳。
天上有个月亮,地上有些借月的人。他们不会赏月,不会借月抒怀,也不会对月悲歌,但他们恰恰是最懂月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