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宁河边
我年少的时候,曾想最美的人生,是在大宁河边某一个渡口不远处,有一座石墙青瓦的房子。
青石板的小路,连接铺着石板的院坝,连接四季歌唱的河流,也连接四季变换的青山。当其他人没有醒来,踏着星光和薄雾,去洗脸、担水、洗菜、捣衣……把一河闪烁的星光撩乱,任凭鱼儿在指间穿梭。
炊烟和太阳一起升起来。金色的阳光,金色的河;金色的木船,金色的渔歌。小小的码头上,有黄葛树和石头生成的凳子。等船、等人的过客,聊着冷暖悲喜。小小的孩子,行走的第一个光脚丫,印在青色的、红色的、黄色的沙滩上。他避开母亲的目光,像一条鱼儿冲浪,河流就是他的天空,双手变成翅膀。
河滩上,卵石圈起的沙地,有大有小,可种豌豆和麦子,可种红薯和洋芋。房前种有一株金丝柳,燕子的剪刀在柳眉儿中穿行,告诉我又见春天。河水变暖,枯瘦的河岸即将丰满。
夏天来了,河沸腾了。被称作“船狗子”的船公,哪有什么羞涩,在险滩处“噌”地跳下河,一身黝黑的皮肤水都沾不上。夏天的夜,既短,又藏掖着惊恐和莫名的期待。什么时候暴雨陡降,洪水连天遍地赶来?大水带着上游的泥沙和石头,一浪碾过一浪,咆哮着、冲撞着我们的生活。洪水恣意宣泄后静静消退,总会带走一些,但也会留下些什么。
洪水席卷过的河滩,新添了些远古生物的化石、雨花石、宁河玉。彩虹搭起山和水的鹊桥,小小的孩子并不惧怕,掀开一块石头,看昨天的螃蟹还在不在;提一只小桶,两三尺的竹竿,能吊一把把的鱼。
渡口寂静,河两边的人,吼起嗓子对话传信。河面上的吊桥、河湾里的水车、河岸上的栈道,如果想看你,再大的水也阻隔不了。
夏天的黄昏与黑夜,天作幕帐地当床,在大宁河边,一张凉席、一把芭蕉扇,大人聊着聊着、细娃闹着闹着,就进入了美美的梦乡。
总想去对岸看一看。秋天的大宁河变蓝了、变浅了,蹚着水就去。青色的绝壁上,各种灌木的叶子像花开放,杜鹃花一样的艳,火烧云一样的艳。坐在有些冰凉的卵石上,想日子里的忧伤,也不过河水的一朵浪花、一声轻嘘。
大宁河并没有一本完整的史籍。《山海经》中记录的宝源山、盐泉、药山,被当作过往的辉煌。广袤的大海、无际的星空,都没有史籍记载。大宁河边的日子,从容恬淡,读山读水,读风读雨。这里的人,是河的孩子。大宁河,是摇篮。
大宁河在冬天,变成翡翠河。浅水处的跳石露了出来。几艘精心打扮的船,载走了别人的新娘——妈妈的小姑娘。
如果有一天,能回到大宁河边。顺着青石板的路,去看水里的夕阳。席地而坐,道一声流水已带走一切,也曾追波逐浪。这世界并不需要知道我来过,但我的心里,永远淌着这条彩色的大宁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