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槐花开
“高高山上一树槐,
手把栏杆望郎来,
娘问女儿啊,你望啥子,
我望槐花几时开……”
四川民歌《槐花几时开》唱的是爱情,但我们的故事与爱情无关。村庄的大槐树并不在山顶,而是扎根在堰塘湾的堰塘边。早在那里被称为堰塘湾之前,大槐树就已屹立于此。
乡村的爱情从不是情歌唱来的,而是媒人牵线搭来的。在我们村庄,媒人促成姻缘后,最后的仪式必在大槐树下举行——男女双方交换生辰庚帖,如同城里人互戴订婚戒指一般。大槐树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说是四棵大槐树,实则根脉相连,枝叶相依。你的枝丫伸来,我的枝叶便默契避让,让阳光洒落;风雨来袭时,它们争先挡在前方;大雪压枝时,又合力托住雪花。
古树普查队来到村庄前,无人知晓大槐树的年岁。是谁栽下了它们?多少辈祖先曾仰望过?这些答案早已湮没在时光中。四棵大槐树并肩而立,宛如过年时祖辈四人并排站立,接受子孙跪拜。
后来,专家为它们挂上红色铭牌:树龄800年,编号前六位竟与全村人的身份证号一致。那一刻,我们更加确信——树是亲人,不容置疑。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
在我们村庄,槐花开得比其他地方早。清明过后,大槐树上槐花竞放,宛如一场瑞雪,垂挂着一嘟噜一嘟噜花朵,点缀在浅淡的新叶间。微风拂过,整个村子弥漫着槐花的清香,淡雅而素净。人们从树下走过,总会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槐香,脸上浮现甜蜜的笑容。槐花以它的美丽让人心花怒放,也以它的美味满足人们的口福。期待了一年的舌尖,在野菜盛宴之后,终于迎来了槐花盛开的时节。大人们再忙,也不忘吩咐孩子摘些槐花回来做槐花麦饭。
采摘槐花需用长竿铁钩,不一会儿便能装满竹篮。这鲜嫩的花苞是乡村的珍宝,也是城里人的盘中佳肴。每年花期,城里的亲戚总会专程赶来,只为一口槐花麦饭。在乡村,槐花可蒸、可凉拌,尤以炒食为佳。《辞海》载:槐花性凉,可入药治痔疮,亦可制染料;其荚果能酿酱油和酒。但最令人难忘的,还是槐花麦饭的滋味。
要做出上好的槐花麦饭,选料需讲究——含苞待放的花苞为佳。洗净后拌盐晾干,掺入面粉,蒸二十分钟,最后淋一勺猪油。成品的麦饭柔韧鲜香,老人们说它还能“开胃美目”。
村庄的男女皆容貌出众,有“重庆美女多,三峡是个窝”之说。读武侠小说时,我常猜想:古龙、金庸是否到过长江支流浦里河,才写出那些以花为食、貌若天仙的角色?
如今,村庄变了。山坡上不再只有庄稼,而是遍植李树、猕猴桃和槐树。镇领导说,后山镇有李树3万亩、猕猴桃1万亩、槐树5千亩。我虽错过李花如海的盛景,却赶上了槐花漫山。
乡亲们告诉我,退耕还林时,贫瘠的坡地难种果树,便插下槐枝。谁知无心插槐,竟成花海。如今,槐花林中蜂箱遍布,“山后马槽”蜂蜜成了抢手货。村里的土产——茶叶、蜂蜜、李子、槐花,都冠以此名,通过邮政快递销往全国。
手机搜索“山后马槽”,曾经的乡土之物已成网红。槐花节时,游客纷至沓来,品麦饭、尝蜂蜜,热闹如苏轼笔下“急扫风轩炊麦饭”的场景。
槐花开了。它承载着村庄的记忆,还有大地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