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小镇谈谈
傍晚五点半,我准时下班,拎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大楼。扑面的烟尘和喧嚣,撞得我腰间一闪。
挤上满满当当的公交汽车,我身边站着的几乎都是“低头”一族。几乎每个人都钻进了自己手掌里那个手机荧屏里出不来。他们是忙碌的,而我则是孤独的。拥挤、堵塞、憋闷、艰难几乎渗入到了我身上每一个毛孔中。
茫然望着车窗外纷纭如织的人流,我一阵灵魂出窍般的恍惚,半个月前居住在金佛山天星小镇里的一幕幕情景闪现而出。
在那个小镇里,呼吸永远没有今天这般郁闷,人流永远没有今天这般拥挤,空气永远没有今天这般滞重,而人们内心的感觉也永远没有今天这般渺茫而无力。
在那个小镇里,我们的步伐不必再那么匆忙,我们的神经不必再那么紧张,我们的心境也不必再那么凌乱。我走进她的时候,心重而步沉;我离开她的时候,心轻而步亦轻。
小镇建于三线建设时期,位于金佛山脚幽静的峡谷中,确实是个与心灵和自然对话的好去处。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向你吐露返璞归真的语言。
亮灿灿的夕阳余似一条条金线般的飘舞下来,拂动着平静的河面,撩拨得河水也轻轻细细地欢叫起来,荡漾出了斑斑点点的游光,牵引得我们心旷神怡。
站在岸边,我捡起了一块白润如玉的卵石,掂了几掂,然后轻轻地抛将出去——这是我在叩开小镇的心扉。水花一朵接一朵地次第绽开,我的心儿也远远地飞了出去。蓦然回首,桥头已是华灯初上。临河的吊脚楼一座座似绚丽的金屋,在朦朦胧胧的光晕中,忽升忽降地漂浮在河水之上,如同动画片《千与千寻》里的那条恭迎神仙降临时的天街。
现在,小镇,我可以和你好好谈一谈了。小镇,你是寂寞的,我也是寂寞的。当寂寞遇上寂寞,我俩就应该是热烈的。
桥头伸展出的那棵郁郁葱葱的黄葛树在向我招手。这棵大树在这里已经挺立了百十年,它没有雄鹰的翅膀,但它懂得把向着天空的冲刺改成向着地心的深扎;它没有骏马的四蹄,但它懂得把奔驰的速度转化为静立的持久。我想,它就是你的一面侧影。对吗?
我弯腰掬起了河畔的一抔清水。这抔清水如果放到河流中,它将是活泼而灵动的,它终能走出这个峡谷奔突到浩瀚的大海去开阔眼界;这抔清水如果放到河边的那口古井里,它将是静默而内敛的,在八角的天空下积淀着自己的深度,终将在人们最需要的时候实现它真正的价值。它进入大海,奔脱了羁绊,实现了自由,那是它最大的幸福;它沉在井底,坚守着责任,牺牲了自我,那是它最大的荣耀。
遥望着河面上空那架青石板小桥,我也在想:那一块块石板是愿意被人们踩在脚下永远沉默地奉献还是喜欢被搬上金字塔高高的塔尖长久地接受别人的瞻仰?它们都是石头,因为身处的位置不同,决定了它们命运的不同。然而,正因为它们都是石头,所以彼此间谁都不应该轻视,彼此间谁都不应该冷漠。沧海可以变桑田,白云可以化苍狗,谁又能保证某一天高高的金字塔就不会变成低低的青石桥呢?
小镇,我知道:你也曾一度繁华如锦,而今却是平实如斯;你也曾一度车水马龙,而今却成世外桃源;你也曾一度盘龙卧虎,而今却是月明风清。我想,你习惯了荣辱不惊、习惯了进退自如,所以你总是香远益清。而我,真的应该向你好好学习:向你怀抱里的一树、一石、一草、一叶好好学习。
我收回思绪。公交汽车上,我身边一个女孩戴着蓝牙耳机仿佛对着虚空在喃喃自语。我看了看小镇所在的那个方向,那里腾起了漫天彩霞,顿时我的心头一片爽然:我想,我俩确实谈得很愉快、很诚挚、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