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
曾经,露天电影是乡村的一道文化盛宴。
每隔一段时间,生产队就要组织一场露天电影。一般情况下,放映地点都在位置相对居中的两块田湾这样的大院子。每到放电影的前两天,我就忙着跟二狗搞好关系,二狗家在两块田湾,我想让他为我留一条板凳!最好是把板凳摆在银幕正前方!我每次都这样央求他。如果借不到板凳,就得自己端去,散场后再端回来,麻烦死了。二狗常常不讲信用,说好为你留着板凳的,待你晚饭后不慌不忙去了,他正啃着半截玉米棒子,板凳已经借给别人。我明白了,他被半截玉米棒子收买了。我很生气,也很不屑,在心里骂:鼻涕虫!
其实,对我们小孩子而言板凳没啥用,电影一开演,我们就坐不住了,在银幕前后跑来跑去看稀奇。还跑到发电机旁边,想弄清楚这个隆隆作响的家伙为什么能点亮电灯,能使人在银幕上又唱又跳。再说,四周全是说话的声音,哪看得进去呢?妇女们往往把这儿当摆龙门阵的场所,聊得热火朝天。这里还像个爱情摇篮,有不少青年男女在看电影的过程中对上眼,也有热心的媒人把男女双方约到看电影的地点见面。露天电影催生了许多乡村自由恋爱,成全了许多乡村姻缘。
电影正放着,有人不小心站起身来,银幕上立即投影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乱蓬蓬的头发,活像个鸟窝,惹得骂声一片,只有那人自己还不识趣,伸长了脖子左右环顾,在找是谁遮了镜头。一会儿,一卷片子放映完,放映机旁的电灯亮起来。有人开始埋怨,说这个放映员不行,你看人家崔正东,悄悄地就把片子换了,哪用得着开灯。崔正东跟我母亲同姓,是我母亲认下的侄子,每次放完电影,他就来我家借宿。他一来,母亲就把我们打发上床,备了酒菜,让父亲陪他吃“二道夜”。我睡得迷迷糊糊,还听得见他大声跟我父母说话。我想像着他吃那些好东西的样子,心里便特别恨他。有一次,他去另外的村子放电影,从我家门前经过,很友善地问我,小娃娃,你爸爸妈妈呢?我歪了脑袋不理他,他吃了我家这么多好东西,竟连我的名字都不晓得!从此,我更恨他了。我不欢迎他来我们生产队放电影,哪怕他换片技术再好。
电影开演不到一半,银幕下方便横七竖八摆满了小孩子。任凭银幕上闹翻了天,下面的孩子们充耳不闻,睡得格外香甜。也只有这时候,正经想看电影的大人们才有机会静下来看。
等到散场,电灯一亮,大人们各找各的孩子,喊声一片,被喊醒的揉揉惺忪的睡眼,意识模糊,不辨西东。人们陆续离开院子,电筒、竹油筒、火把,在乡村的小路上蜿蜒成一条长龙。走着走着,长龙忽然停滞不前,后面便有人骂娘。过了一会儿,前面传话过来,有孩子落到水田里了!大人正捞起来打呢!前面果然传来“哇哇”的哭声。
一路慢悠悠,像游行的队伍一般。慢慢的,长龙开始分散,每个山头,每条山沟,都分布了亮光,最后分到每家每户门前。待最后一星亮光熄灭,这次的露天电影宣告结束。而人们呢,一场瞌睡睡过,又在盼望下一次露天电影的到来!
包产到户后,放映队解散了,崔正东再没来过。此时,我又分外想念起他来,盼望他能来我们村演一场电影,但他始终没来。我工作后,在乡场上与他重逢。当时,电视机已经普及,他早不放电影了,靠经营一个录像室维持生计。
这两年,上面的电影公司又开始下乡村放电影。我去看过几场,现场异常冷清,看不到一条板凳,观众七零八落地站在银幕前,做出随时扭头离开的样子。去过几次,我也不去了。
露天电影辉煌不再。但童年看露天电影的情景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