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倚镇
世间古镇多,但好古镇不多。
好古镇的妙处,在于它有多少让人沉迷的清香。这种清香悠长绵密,是翰林酥的面粉味,是书院的青灯烛影,也是灰墙青瓦上悬挂的一盏灯笼,这味道或显或隐,串起了古镇的前世今生。
安居古镇,始建于隋朝,现位于重庆铜梁,顾名思义,安得此居,居有所安。涪江和琼江环抱此镇,滔滔不息,它如小朝天门,向天而祈,俯瞰巴渝。
好的古镇,是让人在停与行之中,找到百转千回的理由。
横穿戏台下,看一出半截戏,花红柳绿的人头马面粉墨登场。叫一杯盖碗茶,或坐石梯,或立桌端,“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需顾后上台终须下台时。”记不得戏曲,只觉川剧闹麻麻中,唱的是哪家长短,教化得众生展颜大笑。
古镇店铺林立,随处可见切刀嚓嚓,小方块似的翰林酥正在出炉,像读书人的头巾,也像他们伏案的身影,敦实可爱,若见那时明月,功名嘈嘈向人心。太守麻花金黄憨厚,宛见衙门事端,公案层叠,太守执法铜牙铁齿,倡节孝,讲忠义。只有鸡蛋面粉的味道,回荡在古镇的上空,那是人情和世俗的味道,也是青灯沽酒的味道。
古朴的民风是小镇的魂魄,他们凝聚在安居的文庙里、书院中。崇文重教之风延绵不绝,这里曾孕育了200名举人,23名进士、4名翰林,这些以读书人为名的吃食,寄托着“吃啥补啥”的朴素美好愿望。
今时今日,古镇的吃食又多了现代的趣味,天蓬猪蹄、安居第一蛋、古镇酸辣粉……点心铺和食店是古镇上的小珠和大珠,遗落在青砖灰瓦间,眼和口慌不择路。
生猛的鳝鱼在澡盆里奋力游动,早有食客迫不及待地候着“红袍鳝鱼”。山城人多爱吃鳝鱼,而土鳝鱼常潜伏在泥洞或石缝中。红袍加身,那必然是泡椒当道,佐以泡姜、花椒,光是看一眼,就鲜辣生猛,夹一块鳝鱼,肉质酣畅。老板娘却只管在一旁得意地笑,“我们的辣椒巴适得很。”
若是还没有辣到黯然神伤,还可点上古镇水煮鱼片,古镇上的鱼都自称是大河鱼。凡靠江之地,都离不了鱼,安居古镇处于琼江、涪江交汇处,唐人曾有“危城三面水”之称,这两江中的鱼,肉质细嫩不散,河鲶鱼、鲫鱼、江团,辣椒铺满盆,想起重庆夜夜不息的排挡,时间从未真正流逝。
庙宇巍峨,三五步就看得一个,但夜深时分,更能感受其精妙宏大。影影绰绰中,天后宫的脚下水波不兴,“海潮有信水不扬波”。万世永赖的湖广会馆,木门吱嘎,斑驳光影中,只觉商贾穿行,觥筹交错。独自祈福安康,不再遭受兵燹与火灾的火神庙,隐匿与古镇一角;齐安公所的飞檐如刀如剑,大门紧闭,但供奉的天、地、水三宫仍幻化成缕缕魂魄,盘亘在古镇小道上,借着幽幽灯火,仍可观牌坊上的挑担、船夫,树荫下有人在店铺张罗,游说。万物生长,天赐幸福,地赦罪过,人行其间,善莫大焉。
鬼神不用问,心远地自偏。夜晚的庙宇之游,无惧无喜,人好像乘坐在明清朝代的一丝游魂上颠簸,蒹葭偎河畔,随遇而安。
倏忽又停落到大户人家的门口,望楼阁错落,灯火辉煌,苍老的匾额上书“德寿可传”,耄耋老人的威严,老家族的规矩森严可敬。侧耳倾听,那是一个时代的秩序,一个民族最基层的文化素养,不觉敬仰几分。
科甲坊俊秀当道,仰头流连,依稀叹吴鸿恩在此地大兴文教,育人培根固本,受教者数百人有成就,吴鸿恩父亲立下的“教思无穷同归于善”,也成为家塾楷模。
漫卷诗书之后,且过引凤门,公子不在,一笑而过,落座评书坊里听一段金钱板,笑一场“王八戏”,灯火阑珊,酣酒卧眠,滔滔江水枕耳畔,安抚着远行客的惆怅,安居可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