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韭菜
鲜嫩的韭菜一直是国人厨房里不可或缺的食材,北方人南方人都喜欢用它来作馅包饺子。当剁碎的韭菜叶与搅成肉泥的猪肉拌合在一起制作饺子馅的时候,满厨房里已是香味扑鼻。还未等到饺子下锅,干活的、围观的,早已味蕾大开,恨不得快快拌上海椒红油、香醋、味精等等作料,大快朵颐。
我最爱跑进菜园子里,看母亲割韭菜。当锋利的镰刀伸向那绿得油旺旺的韭菜苗一划拉,一股微微刺鼻的清香迅速弥漫开来。被割了叶子的韭菜根,瞬间会从断口处冒出清亮亮的水珠来。
母亲放了镰刀,从簸箕中抓起草木灰,撒在刚刚割去韭菜叶的断根上,直到把白生生的韭菜根全部覆盖在土里。这样用不了三五天,新的韭菜芽就会从草木灰中顽强地钻出来。颜色淡黄,水嫩欲滴的新苗,一个劲儿往上蹿,用不了十天半月,先前割了的韭菜又齐刷刷长出来,迎风摇曳。哈哈,下一顿让人愉快的韭菜馅饺子指日可待啦。
但是那年随部队离开重庆赴贵州参加国防光缆施工,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韭菜故事,一下子改变了我对韭菜仅可食用的简单印象。那事儿,至今想来,心口还隐隐作痛。
连队驻扎在遵义以西一个无名小村庄里,乡亲们传说当年这个村里住过一晚上穿灰布军装的“江西老表”。作为副连长的我,任务之一是负责光缆线路的开挖爆破。那黔北大山,清一色的喀斯特地形地貌,看似一道并不太深的光缆沟从石头缝里开掘出来,其实难度不小,我们除了铁锤钢钎,自然要靠炸药雷管。
一日清晨,领兵上山,风风火火,埋头苦干,匆匆忙忙中碰到了半山腰的一棵漆树。晚上收工回营,感觉脸上冒出了一块一块的硬疙瘩,心想可能是高原上强烈的紫外线晒的,便未在意。谁知第二天起床即发现脸上奇痒难受。到了第三天,整个人的腮帮子肿了起来,一双眼睛,成了两根线。
这些硬疙瘩,头两天只在脸上生出些许小红斑,三四天头上便泛滥开来,似痛非痛,奇痒难忍,随伴而来的,是整个人头昏脑胀,四肢酸软。强撑着,仍然带兵去上山,喘着粗气将各小组的任务布置妥当,连队卫生员小吴便扶我坐到一块水田边的田坎上,原地休息。
看着士兵们挥汗如雨,打眼点火放炮,我却浑身无力,只有无可奈何地呆坐一边,渐渐地,脑际中一片空白,眼前似金星飞舞,连同脚下的水田,幻化成一片朦胧……
“解放军同志,生漆疮子哟,快拿这韭菜擦脸吧……”似梦中新人的低语,又像是远在天边慈母的呼唤,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两步开外站着一位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婆婆,一只硕大的竹筐压在她已经弯曲的脊梁上。婆婆手中捏着一把绿油油的韭菜,昏花的老眼中充满了母亲的慈祥,她望着我,“同志哥,脸肿成这样子,怎么不早点医呢?”
我强作笑颜,“婆婆,我吃过止疼药的。”
“你这是生漆疮子。光止疼,不管用。来,把这韭菜揉烂了,用韭菜水擦一擦……”
小吴连忙取出随身挎包中的搪瓷碗,从婆婆手中接过韭菜,很快在碗中把韭菜捣烂。婆婆挪到我身边,用她那老松树皮样的手,轻轻地在我脸上遍擦揉烂的韭菜泥。转眼间,满脸绿油油的韭菜汁,像是在脸上涂了一层油彩。士兵们围拢来,见我变得如此青面模样,哄地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婆婆没有离去,她也笑,没了牙的嘴巴合不拢,“我们这地方长漆疮子,都是用这土方子医的。”
鼻子有些发酸,眼中泪光闪烁。虽然脸上被韭菜汁灼得火辣辣般生疼,但感觉舒服,犹如沐浴过后的清凉。婆婆与士兵们在一起说着什么,我已经无心倾听……
那一把绿油油的韭菜,很快治好我的漆疮。一个星期后,我接受了新的任务,从此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小村庄,更无法再见到那位于我有恩的婆婆。
转业后回到重庆,每每想起南边的贵州,心中总会记起那片红军纵横过的土地上,有一位不知名姓的婆婆用一把韭菜,为身为解放军的我疗漆疮,我却连一声谢谢也未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