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学生们

记得三年前的一个清晨，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只听到电话里问了一句，”您是不是任老师？叫任正铭？”我说是，就听见了哇哇的哭声，一时间把我弄得不知怎么回事。好久了才知道是我曾教过的一个女学生林梅。她说找了我二十多年都没有找到，是昨天在广安参加别人的婚礼，偶然遇到一个家乡人，托她打了好多电话，才找到了一个认识我的人，终于在深夜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

学生林梅说，她昨晚激动得一夜没有睡着，天亮了怕打扰我休息，硬是熬到早晨七点钟才给我打的这个电话。聊了一会，我问她还有什么事吗？她说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想要见我，越早越好！

按约定，就在那个星期六，我从江津赶到合川老家，她从广安回到合川见面了。在合川，学生林梅告诉了我她的人生经历。她说我教他们时，她和同学们都认为“任老师对学生只有那样好了”。当后来我去永川教师进修学院读书后，她就辍学在合川参加了工作。之后她经历了单位破产，硬是苦打苦熬把女儿培养成了西师外语系的大学生。孩子毕业后考进了广安一所省重点中学教英语。她也到了广安陪住。就在一个有雨有雾的早晨，她的漂亮女儿去学校上早自习，被一辆大货车撞倒了。失独的林梅给我说为什么这些年一直都在找我，是因为当年我教了他们很多东西，比如如何面对挫折。

2018年9月10日，我当年在合川渭溪中学的学生举行33周年同学会，我应邀回到了合川。在原来的一个学生家里，一个叫周开容的学生知道后立即打车几十里，从合川城里赶到了双槐镇黄土乡。我说你太辛苦了，这位镇政府信访办主任答非所问地说“没有任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

当年我教书时发现这个农村女孩表现力强，就常常教她跳舞，做主持人。为了教会她说普通话，我还把学校一个普通话最标准的老师请来教她，还让她担任了班上的文娱委员。周开容毕业后回到农村参加了文化宣传队，不但能唱歌跳舞，还能主持节目。后来考上了镇政府广播员，再后来在镇上担任了妇联主任。她的丈夫也是副处级基层干部。女儿从法国留学回来考入了合川农委，一家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周开容反问我，“您说嘛，任老师是不是您当年的教育培养，给我的人生打下了基础？我一个一点背景都没有的农村妹崽，如果当年不会说普通话，也就没有了后面的机遇。”

确实，我这次回合川参加渭溪中学同学会，见着同学们一个个有所作为，他们有的成为了重庆某区农行行长，有的成为了校长、主治医师或商界成功人士，真的感受到了做一个教师的喜悦。同学们说：“30多年前还没有素质教育的说法，但您给我们讲课是边讲边画，带领我们欣赏古诗，语文课前三分钟让我们轮流演讲，晚自习带我们欣赏古典音乐。您给我们编排的文艺节目，每次都在镇上获奖。”

我忽然想起一个叫吉昌辉的男孩，当年他冬天也赤脚上学。我送给他一双三元钱的解放鞋，而今他在中国《输血》杂志任高级编辑。一次我到成都他来看望我，说了一句“我的恩师来了，怎么都要见”。

“没有任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听着不同的同学说出这句话，我想到的却是当年我能被评为合川首届优秀班主任，其实是这些学生给与了我感情上太多的东西。

记得那年7月我考上了大学，在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半夜起来想最后看看校园。没想一推开窗户，见着窗外睡着几个学生。他们说怕我悄悄走了，就这样来守着我。学生蒙刚说门口还有同学呢。我一打开寝室门，果然见着门外的巷道里密密麻麻睡着我的学生。当时我没有惊动他们，迅速关上门独自在寝室抽泣了起来。要知道学校昨天已经放假了，学生们却还这样铺着席子睡在地上，为的是给我送行。

天亮了，我带着行李走出校园时，学生们在校园门口站成两排，没有一个人说话。班长刘金琼默默地接过了我的行李，给我递上了一大把从山上采来的野花。我也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从他们中间走过。田间小路窄，52个同学走成了单行。我走在最前面，很快就听到了身后传出来了嘤嘤的抽泣声。

经过渭溪场来到涪江边，当我就要上船时，岸上的学生们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那天是下游的小沔镇赶场，船上的农民很多，我抱着野花被挤在人群中，看着岸上的学生一个个嚎啕大哭，心疼如割。船已经开到了涪江中间了，船长得知岸上的学生是在为他们的老师送行，竟拉响汽笛，让已经开到江心的轮船，在江边再绕行了一圈。当轮船重回岸边时，我根本不敢看岸上的学生们一眼，只是躲在人群中间，任凭泪水默默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