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江即景
枯水期的龙川江,是一幅底色淡黄的油画。
天空灰蒙如铅。山雨欲来,却又抓不出丝丝雨滴。缓缓移动的云,如陈旧的棉絮飘荡空中。越冬的水田,收割后遗留的秸秆,横陈其间,除了自生自灭的野草在冷风中低语,寻不见什么新鲜气象。山头上的树木多是松树、柏树、樟树和高矮不一的水竹,连片成团,深绿中夹杂着些许枯萎。浅黄的落叶、铺地的松针与分辨不出颜色的杂草交错,给落寞冷寂的山野织出一张稀松无边的网来。此时此刻,龙川江,万物萧瑟,寒冷,瑟缩,就连竹语松涛鸟鸣,也是随风潜行,不事张扬。
这样的季节,少了生动活泼的图景。村路边、树林间、河滩上,鲜有人行。就连平素乡间随处可见的牛马羊群,也多半进了圈中。
倒是那蓬蓬生长的寒芒,成了冬日风景。看那高过人头的黄的枯节与穗的花序,映着天光,在风中摇晃,晃得我面对这深冬的景致,冷不丁嚏出寒噤。
走走,停停,张望,分明感到地老天荒,甚至,百结愁肠。这是江么?充其量一条小溪沟吧。溪床上遍布烂泥,夹杂着衰草、腐叶、乱石和不知从何处冲刷来的五颜六色的垃圾。浑浊的溪水,时断时续,从石头缝中、从草丛根部钻出来,发出不甚清晰的水声,聚集至引水渠下方的水坑里。水坑约莫三四亩见方,波平如镜,间或涟漪漾起,这才有了河或塘的样子。
那水坑,正是过去引水渠的起点,已然废弃多年。想那坑底的淤泥,怕是早已没膝,应该滋生着丰厚的浮游生物,不然,怎么会成为鸭与鹅们的乐园呢。这些农户家中必不可少的家禽,早已把这一处水网作为它们生存的根据地,不请自来。
于是,动感出现了。禽们愉快地水中追逐,游弋,或翻着跟头,用它们还算坚硬的喙,从泥水中捞食。或独立水边石头,以水为镜,孤芳自赏,把一身羽毛梳理得光滑溜顺。这时,天将黄昏,领头的鸭鹅扑楞起翅膀,嘎嘎鸣叫,发出只有禽们才听得明白的号令。顷刻间,众禽闻风而舞,弃水上岸,自动列一纵队,扭摆着肥硕的屁股,摇摇晃晃,走向暮色中的家园。
眼前的龙川江,听起来颇有气势的江,已经蜕变成一个山村的地名。遥想先前,龙川江应该不是这般模样。砌筑得方正规整的青条石引水渠,成了断垣残壁。什么时候始,荒芜废弃的命运,连同这曾经蜿蜒的河道一样,不可阻挡地降临?
离开河道,向一处冒着青烟的山坡走去。我听到了土狗凶悍的叫声。陌生人的闯入,早早被这块土地上的主人发现。
山坡上有三层小楼,造型粗陋,外部没有来得及装修,就已经大门紧锁,主人不知何处去。小楼后面,有人砍来柴草,堆放田间,烧起了火粪土。烟雾弥漫,柴草与泥土烧灼的独特芬芳,扑鼻而来。小楼前的旱田里,有老人在躬身劳作。细端详,老汉头裹青色头巾,口衔叶子烟,持锄,默默地填埋土豆窝子。另一边,腰缠土布黑围裙的大嫂,背着阔口竹篓,一步一挪,往旱田里运送肥料。一只花白毛色的小犬,蹦蹦跳跳,紧随女主人,不离不弃。
“种洋芋呀,老哥。”立于田埂,我拱拱手,却不敢下田,生怕踩坏了农人的土地。
“是咧。城里见不到吧。”老汉直起腰来,一脸风霜,“趁天气还好,把它埋下去。过了年,就指望发芽了。”
“你们的娃儿呢,怎么不来种田?”
“城里打工呐。”老汉笑眯眯地指着三层小楼告诉我:“娃儿们建的房子,还没完工。差钱,又走了。”
心中突然冒出伤感,这些祖祖辈辈安土重迁的人们,是多么热爱脚下这片耕种千年的土地啊。但是,他们的子孙,面对枯水期的龙川江,还会眷恋生于斯长于斯的山山水水吗?
走下山坡。寂静的山岭变得空濛,山谷中升起薄雾,夜空有月色泛起,淡星在天边闪耀。我跨过引水渠,侧耳听到龙川江的水声,哗啦啦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