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长江水

那时，江面远没现在的宽阔平稳；那时，我们远不晓得啥子是三峡大坝。那时的江边，只是我们儿时无忧无虑的撒欢之地。
那时，江边的风，总是裹着夏天的热。明晃晃的太阳之下，没遮没挡的岸边，空旷得只剩下一片裸露的快乐时光：我们这些光着屁股的顽童，无论是行走在江边光秃秃的石板坡上，还是踩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活蹦乱跳的感受是一种痛并快乐的兴奋。
那时的暑假自由无比，美中不足的是玩耍的地方太少，就是东想西想，也找不出啥更好的地方值得前往。我们唯有的去处，就是长江边上，那儿成了我们街上那些男娃子必去的场所。只是，大家去的方式各不相同。不同年龄段的人，便是不同的一伙，相互裹在一起，形成各自的团团伙伙。
我们这几个小屁孩，是街上那些团团伙伙里最不引人注意的。我们最多的时候有六七个小屁孩，最少的时候也就一两个人，一般以三四人居多。谭二娃，李老幺， 江三儿是我们这伙人的铁杆成员。吃罢中午饭，趁家里大人午睡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屁孩就会从不同的巷子冒出来，然后沿着背街小路，朝江边跑去。
天气炎热，长江水倒是多，只是太浑浊，喝不得。那时街面上也没啥饮料卖。我们这些野性十足的家伙，在江边一玩，一般就是一下午，就是泡在江里，也会生渴。好在解决口渴的办法一点不难，到坡上的地里掰几根甜甜的包谷杆，或者挖几个红苕，或者摘点李子橙子啥的就可应对一下午的口渴了。那些东西多半是我们学校“劳动田”的产品，我们从头到尾都参加了相关的劳动，大家一致认为那不算偷。事实上，学校栽种的那些东西，多半是被我们街上的这些“贼娃子”们给解决掉了的。
那时的江面很窄，即便是涨水季节，也远没现在江面的宽阔，淹死人的速度却是分分秒秒的事儿。即便如此，那也阻挡不了我们这些生在江边的娃儿下河洗澡的步伐。浊浪翻天的江水，对我们这些野性十足的儿娃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诱惑。那时，没有高速公路，江面很是繁忙，真像书上所说的那般百舸相竞下川东，不尽长江滚滚来。
如今的江面，再也看不到那种如同舰队般气势浩荡的场面了。那种蔚为壮观的景象，一般是在下午两三点之后。打着光胴胴的我们那帮屁孩，躲在突向江面的岩石下，一则是遮阴，二则是为了等“舰队”的到来。这时，我们总是侧脸朝下游的江面望着。夹在两岸山谷下的长江，远望是平缓的视线，江面消失的尽头是略显灰暗色彩的山岭。往往用不了多久，望去显得沉寂的江面，远端，很快就会产生一种透视的效果，那是一串由远及近的行船队伍，它们沿江逆流而上，保持一字队形，浩浩荡荡，如同艘艘远征的战舰，甚是令人欢天喜地。
我们欢喜的不是因等到了这些“舰队”。一则那些本不是什么“舰队”，它们只是一些万县到重庆方向的大小客船和货船。我们对客船和货船早是看得没有任何感觉的人，却又总是期望它们出现，不为别的，就为“斗浪”。那时，我们还不会游水，毕竟太小，所以很是羡慕嫉妒那些比我们长得大一些的娃儿。他们可以游在江边，尽情享受船队带来的冲浪之乐。那些泅水技术好的，可以平躺在江面上，闭眼享受航船一起一落的波浪所带来的快活。街上王崽儿他们那帮人就是那类角色，他们有资格享受，都是些上高中的人，自然经得起江面的风浪。泅水技术差些的是秦三他们那帮十三四岁的家伙，可以踩着“假水”将头露在水面，尽量抬起下巴，不让江浪打在脸上，同时忘不了大声嚎叫，以显示他们感受到的强烈刺激。而我们这几个小屁孩，只能趴在江边，屁股朝上，背朝江面，双手抓着江边草坡上的草根或抱住岸边的石头，肚皮浮在江水里，身子随着一浪又一浪的波浪，在江水里晃来荡去，叽里呱啦吼个不停。其实我们各人都不晓得我们吼叫的是哪样，反倒是一不留神，喝上一两口夹着泥沙的江水倒是常有的事情。被呛到之后，就得弃水上岸，坐在草坡上，低头拍胸，让呛在喉咙里的浊水吐出。吐出浊水之后，本该是坐在草坡上歇一阵才是。不长记性的我们，浑身只有轻伤不下火线的劲头，看着波浪涌到岸边，全是哎呀呀的叫唤。赶紧连滚带爬地又下到江边，泡在水里，咿呀哇啦地享受起波浪冲击的舒适。
我们这些小屁孩，虽然有点胆大妄为，但还是不敢胆大包天。我们只敢享受逆流而上的船只带给我们的快乐，不敢挑战顺水而下的船只，特别是那些个头大的轮船，往往马力巨大，又是下水，跑得自是比上水的船快得多，光是波浪那哗哗的响声，都会吓得我们胆战心惊。遇到那种情况，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崽儿他们那些狠角色，也得赶紧往岸回游，更不敢平躺江面放松享受波浪了。所以，我们总是喜欢逆流而上的船只，那才是恰到好处的冲浪欢喜。后来，学校老师在教我们如何做人时，也常拿江边的波浪编成顺口溜来教育我们：波浪滚滚本是险，不要和它争高低。凡事不可多显摆，能耐不够莫逞强。
老师的顺口溜，直到现在想来也无不充满哲理：凡事只有认清自己，才是人生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