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北碚
在宜居城市的排名榜上,从未见过北碚的名字,但如论市民的拥戴率和口碑的历久性,却难有与之匹敌者。它的独特风貌和文化气象也早已深入我这个“过客”的骨髓之中。
儿时我们家住在重庆郊区青草坝。每逢长假,父母都会带上我们姐弟过河乘车去北碚游玩。尽管那时渝碚之间还只有一条拥挤的土路和破旧的客车,单程都需要两个多小时,我们却乐此不疲,因为北碚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就好比迪斯尼之于现代人。我们在北碚蜿蜒洁净的街道上漫步;在法国梧桐浓郁的绿荫下纳凉;在西师(现西南大学)美丽的校园里嬉戏;在火焰山公园(后改名为北碚公园)看动物;在兼善餐厅吃地道的卤水豆花。夜晚不是黄桷兰就是茉莉花,总有清香伴我入梦乡。我们最心仪的去处当然是北温泉。它就像一个巧夺天工的大盆景,矗立在嘉陵江边的百丈悬崖上。那些掩映在花草树木中的亭台楼阁,融合了西方的建筑风格,却都有一个富于诗意的中国名字,如琴庐、磬室、数帆楼、霞光楼、吞日庐、听泉亭、畅晓亭、夕照亭、飞来阁、涛声阁;还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候在路旁的石刻、石雕以及形状各异、清澈见底的温泉池塘,连同那大小寺庙里传出的缕缕香火,真是步步有景,处处显灵,令我陶醉其中:莫非真有人把天国移到了人间,把凡人渡到了天上?(参见卢作孚文:《四川人的大梦其醒》,《卢作孚文集》第76页)
记得第一次洗温泉,我还闹过一个笑话。我在浴室里打开水龙头,待水淹过了脚背,就赶紧关掉。服务员走来好奇地问:“你啷个才放这点水?”“我怕浪费。”她听了不由大笑:“这是温泉水,你不用,它也流走了啊!”我于是才放心大胆地放了满满一池子水,浸泡在温泉里美美地享受了一回。
长大以后,我慢慢知道了,喜欢北碚和北温泉的还大有人在。北碚作为现代市镇,始建于1927年。上世纪三十年代中黄炎培先生即称:“‘北碚’两字名满天下,几乎说到四川,别的地名很少知道,就知道北碚。”抗战时期,数以千计的文化人在北碚从事存亡继绝的伟业。梁漱溟在这里撰写了《中国文化要义》;翦伯赞在这里写成了《中国史纲》第一、二卷和《中国史论集》两辑;老舍在这里创作了长篇小说《四世同堂》、话剧《张自忠》;路翎在这里写下了《饥饿的郭素娥》《财主底儿女们》《在铁炼中》《蜗牛在荆棘上》;萧红在这里创作有《旷野的呼喊》《朦胧的期待》及《回忆鲁迅先生》,并开始写《呼兰河传》;田汉、夏衍在北温泉创作了四幕话剧《水乡吟》;赵清阁在北碚著有话剧《女杰》《生死恋》《潇湘淑女》《此恨绵绵》;洪深在这里创作的四幕话剧《包得行》,被誉为“抗战以来可喜的丰收”;胡风在这里继续编辑出版《七月》半月刊,并形成了“七月”诗派;梁实秋在北碚“雅舍”发表了多篇脍炙人口的小品文章;杨宪益在这里将《资治通鉴》和郭沫若的《屈原》、阳翰笙的《天国春秋》翻译成英文;顾颉刚在北碚主持通俗读物编刊社,编辑出版宣传抗战的通俗读物;曹禺在北碚主持演出了《清宫外史》《春寒》《日出》《家》《蜕变》;冰心夫妇虽然没住北碚,但也常常搭上朋友的便车去北碚与老友欢聚,“虽在离乱之中,还能苦中作乐”。北碚随着他们的不朽文字而名垂青史。
北碚为它的市民提供了宜居环境,北碚的市民赋予了它生生不息的人文精神。在北碚我有许多肝胆相照、无话不说的挚友,他们都是北碚的发烧友,说起北碚来,犹如那儿时夜晚的花香,又如那清澈温馨的泉水,让我在这世界里有一个永远温馨的家园。
注:作者系卢作孚先生长孙女,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