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映山红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当那遥远又熟悉、恬静而深情的音乐响起,封存的童年就在记忆中打开,那些苦难,那些美好,那些快乐,连同故乡那满山遍野的映山红不断闯入脑海,来回翻腾。似乎闭上眼,就听到那山鸟的啁啾,那泉水的叮咚;似乎伸出手,就能触摸到那映山红的花瓣。
《映山红》短短的四句歌词,穿透心灵的旋律让回忆飘然而至,让我怦然心动,泪涌眼眶。
我在山里长大,阳春三月,小麦抽穗,麦芒香漫。故乡的红土地上,遍地的草、遍岭的花、遍野的树在春天焕发着生命的激情,而最让我久久不能忘却的,便是那漫山遍岭的映山红。
当故乡山后那片桐花被风吹散,映山红便悄然莅临,把火热尽情地宣泄,开得那样妩媚而婉转,动感而执着。映山红开得最绚烂的日子里,伙伴们摘回大束映山红,回家用水灌满瓶子,插上,放在床头,看着她,然后憧憬自己火红的未来。
故乡有座山叫中岭,早晨的霞光把山映得如水彩画,上端红紫,透着弥光,下端青黛,烟雾缭绕。跑进山中,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映入眼帘,就像在卷幅上点染了如火的朱红胭脂。坐在杂树丛中,那些映山红哟,紫红、绯红、粉红、浅红,层层叠叠交错,随着山势远去,开得火热的、含苞的、吐蕊的此起彼伏。我曾在那盛开的映山红花丛中,闭上眼,享受阳光的温情,吹起自制的竹笛;观察蚂蚁搬家觅食;扯开嗓子高唱:“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那些上山放牛砍柴的日子里,伙伴们在映山红中,把牛赶到一起,成群结队,铃声响彻山谷,像古时的马帮。天自自然然地蓝,风轻轻柔柔地吹。我们在映山红中摔跤,姑娘们在映山红中梳头照镜子……饿了,就吃那满山的映山红,摘下又嫩又鲜的映山红,掐掉花蕊,放进嘴里一嚼,酸酸的、甜甜的、香香的……有时大家吃得嘴唇都红了,花粉满脸,像京剧中化妆的小演员。
山坳的花我们是不吃的,土肥、潮湿、花叶腻,山岭的最好,土贫、干燥、花叶鲜,味道正宗。上学了,我在山上挖了好几棵映山红,搬回家中,栽在园子里,父亲很喜欢,常给花浇水、施肥、剪枝,还用线系上石头给它造型,父亲说有一株要给它造成“五角星”,后来真的成功了。
父亲从小光着脚丫在山里长大,17岁那年,父亲参军了。1967年的春天,也正是故乡映山红开遍的季节,一别八年的父亲退伍了,却也留下了一个怪习惯,总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唱歌、讲梦话、讲毛主席语录、唱《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母亲常叫醒他,可父亲说自己一点也不知道,直到现在,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还在唱,每晚都唱那些老歌,老爱唱《我是一个兵》和《映山红》。
部队生涯让父亲练就一副好嗓子,拥有了乐观的情怀。童年里,父亲教我很多歌,譬如《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马儿啊,你慢些走喂慢些走喂》……在我心里,父亲比我的老师唱的歌还多,他边唱边拉二胡,还教我打拍子。夜里,父亲给我讲《英雄儿女》中的王成在阵地上高喊“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讲董存瑞舍身炸碉堡;讲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讲江姐在牢里绣红旗;讲潘冬子杀死胡汉三报仇的故事;教我唱电影《闪闪的红星》主题歌:“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刘欢在《六十年代生人》中写道:“每个人的童年或幸福,或苦难,我们记住了很多,可能也忘记了很多,可当那些回荡在记忆深处的旋律飘然而至,心底的咏唱就印证了一切。”我的童年就在故事中、在歌声中、在映山红中走过。
在我的抽屉里,一直珍藏着一对父亲的红色肩章,每当《映山红》响起,那纯净的音色、幽婉的旋律,让人无法抑制地感动。今晚,但愿能入梦,梦见故乡那漫山开遍的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