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谷粑
我特别怀念家乡那包谷粑。
那个年代,粮草短缺,牲畜到了秋冬,不但不长膘,还会瘦一大圈。而人瘦的时间更长,起码是三个季节,即秋冬春,只有到夏天才扎扎实实地长一身憨肉。那憨肉的功劳就是包谷粑。
记得生产队的钱大爷,不但岁数大,而且经常病病恹恹的,加上粮食不足,身体瘦得只剩一层皮了,看上去,身上像披了个松垮垮的麻布口袋,连他自己都说活不了几天了。可是,包谷一成熟,他一闻到包谷粑的香味,就像久旱的禾苗遇甘露,蔫巴巴的身体就慢慢鼓胀了起来。夏天还没过完,他的腰杆就圆得像水桶,上坡下坎,如履平地,连粗气也不喘一下。
我们与钱大爷一样,都盼夏天早日到来,都想用那包谷粑催催膘。
五月下旬,包谷的胡须由嫣红变棕黑,外壳由青葱变蛋黄。我们知道,它离成熟不远了。于是就三天两头去观察,还撕开外壳,用手指轻轻掐。如果一掐就冒白浆,说明包谷太嫩,只能煮着吃。如果掐不动了,说明太老了,只能晒干磨包谷粉,或留作种子。所以必须掌握好火候,这火候就在二者之间,既不老也不嫩。只有这时的包谷做成的包谷粑,才又甜又香又糯又营养丰富。
看准火候之后,先把包谷掰回家去,撕开外壳,理掉胡须。再双手并用,左右开弓,把包谷米从棒上一一剥下来。此时的包谷,颗颗饱满,粒粒白净,跟珍珠般耀眼夺目,煞是喜人。
生产队只有一大一小两个石磨。平常还没什么,一到了包谷成熟的季节,那里就打拥堂了,为此少不了出现争吵,甚至抓扯现象。所以我们一边剥包谷,还得一边派人去排队。都想往前挤,早点吃到包谷粑。
大的石磨有二百多公斤,至少两个大人才搬得动。不过,它效率高,都打着它的主意。推石磨也有技巧,光有蛮力还不行。每次往磨心里加多少包谷,什么时候添加井水,都是有讲究的。包谷加多了,磨的面太粗糙,吃起不顺口;井水倒少了,推起吃力不说,还出货时间迟缓,吊胃口。这个技巧一般人不易掌握,只有那些上了点岁数的大人才运用自如。
剥下的包谷壳还不能随便扔,有大用途。外层喂牛喂兔子,内层当包裹皮,待包谷面磨好之后,由它包裹着,依次放入蒸笼,既可以防止粑与粑过于亲热,沾到一起,又可以保持包谷粑的原汁原味。
刚出笼的包谷粑,金黄油亮、光滑酥松、清香扑鼻。趁热品尝,可口舒心、大快朵颐。吃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
进城之后,多年吃不到包谷粑,心里怪不是滋味。于是,就嘱妻子到菜市买了磨好的包谷面回家自己蒸。可是,蒸出的包谷粑不但色泽暗淡,不酥不软,甚至连包谷味都没有了。一打听,那包谷是机器磨的,还加了自来水、面粉和白糖,把包谷粑的本味破坏殆尽。
去年到远郊避暑,一个中午,猛然听到楼下有人吆喝:“包谷粑,新鲜的包谷粑。”我喜出望外,买了几个。结果是陈年玉米粉做的,外包也不是包谷壳。包谷粑的清香、酥松、甜糯荡然无存,吃在口里,如嚼木渣。
家乡那包谷粑的味道还在吗?我好想你啊。远方的游子都有乡愁,这也许就是一种乡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