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鞋匠
他很矮,很瘦,头发稀疏,脑门光光,整个头看上去就像一枚大蒜。太阳出来了,那枚“大蒜”油油地放着亮光。他是我们这条街的鞋匠,我背地里称他为“大蒜鞋匠”。
我极少看见他站着,他总是坐在那把大蘑菇一样的伞下,没完没了地修补鞋子。其实,他也不光补鞋,他还修伞、配钥匙、补背包……他的生意很好,每天总有做不完的活计,有时候,人们还得候着轮子。但他的手艺,其实并不是那么好。
有一次,我嫌一双鞋的鞋跟高了,拿到他那儿,问他能否把鞋跟改短点。他煞有介事地拿起我的鞋,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很有把握地说:“能!” 然后,他拿出一把小钢锯,“呼呼”地开始锯我的鞋跟。我安心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等待。谁知他锯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对我说:“糟了,里面有根钢条,锯不断了!”我大惊失色:“这咋办?”“咋办?”他若无其事地一笑,“粘回去呗!”天,这鞋子我才穿过两次,还是双新鞋啊!他不动声色地拿起胶水,很快就把鞋跟粘好了,然后把鞋递给我。我看着那鞋跟,中间一条接缝赫然在目,我哭笑不得地接过鞋子,只好自认倒霉。
还有一次,我去他那儿配办公室钥匙,配好了,拿去一开门,门却纹丝不动。我去找他,他拿出一把矬子,“吭哧吭哧”地把钥匙矬了一阵,然后对我说:“你再去试一试,如果再打不开,我重新给你配。”我提心吊胆地接过钥匙,拿去一试,开了!真是万幸啊!
这鞋匠手艺不咋地,奇怪的是,生意却依然好。很多老头老太,就是不补鞋子,也喜欢坐在鞋摊旁的长条凳上,看着他干活儿,仿佛他不是鞋匠,倒是他们偏怜的小儿子。就连狗也喜欢他,他有半个破皮球,里面盛着清水,常有小狗跑过来喝一气,他却从来不叱骂。
我决定另外找个手艺好的鞋匠,这一找,还真找到了。在离我家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个鞋匠,大家都说他的手艺很好。第一次看见那鞋匠的时候,我非常吃惊,因为他根本就不像一个鞋匠。油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白衬衫一尘不染,裤缝笔挺,皮鞋锃亮,似乎更像一个白领。
听说我要补鞋,他拿起一件长围裙,“刷”地一抖,然后系上。随后,他拿过我的鞋,飞针走线,一会儿就补好了,果然是好手艺,妥帖漂亮,几乎看不出缝补的痕迹。不过,更让我惊讶的事还在后面,一天傍晚,天色昏暗,四周景色模糊,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从我旁边经过,招呼我说:“下班了?吃晚饭了吗?”我一楞,不知他是谁。那人一笑,说:“你来补过鞋子呢!”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个鞋匠呀!这时,他已经飞身上车,骑士一般,疾驰而去,只剩我独自惊讶:“我只去补过一次鞋,这天色也模糊了,他竟能认出我!”
后来,我去他那里补鞋的次数多了,每次在路上遇见我,他必然会微笑着招呼我,仿佛我并不是他的一个顾客,而是他的一个老朋友。
但有时候,因为距离近,加上赶时间,我只好又去找“大蒜鞋匠”。这时,我才发现,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他可能是我们那条街上班最早、收班最晚的人。不论严寒酷暑,他就在大路旁、尘土里守着他的摊子。就连吃午饭,也是在他的小摊上完成的。我这才明白为啥他手艺不精,但生意依然好的原因了,他是个吃得苦的人!再说了,即便手艺差点,可街坊邻居,谁又离得了他呢?就算不补鞋,他的长条凳也是人们歇脚的地方。
“大蒜鞋匠”对我来说,也是有功劳的。有一次,我刚要出门,耳环上的珍珠掉了,情急之下,我想起了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把耳环送到了他那里。“大蒜鞋匠”用他那双粗笨的、满是裂口的手,拿起那枚小小的耳环,精确地穿上珍珠,滴上胶水,粘牢,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原来,他也是可以做精细活的!最后,他把耳环在水管下冲洗好递给我,我要给钱,他却一摆手:“算啦,小事一桩!”
两个鞋匠,我不能说哪一个更好。我只知道,街坊邻居都离不开他们。设想,要是哪天一个人提着鞋子出来,却找不到鞋匠,那该是何等惶恐的事?
繁华的城市,因为他们,多了一份温暖,多了一份亲切,多了一份依靠。